顾宅。
管家梁清拿着手机忐忑地放在耳边,微微转身,视线里温明庭的身影已然越走越远了。
方才,不知道是第几次给顾寒生打电话的温明庭终是爆发了。
她将手机一把塞到梁清手中,语气十分强势,“你跟他说,你来跟他说,看看他到底还回不回来!”
被传得满天飞的绯闻,自然瞒不住温明庭。
“妈。”电话里传来年轻男子微冷半哑的嗓音。
梁清晃神,眼皮闪烁了两下,才开口,“寒生,我是清姨,太太找了你一早上了,你现在在哪儿呢?”
顾寒生勾了勾唇,单手熟练地扳着方向盘,语调很平静,“她情绪怎么样?”
迟疑了好几秒,梁清才说,“不太好,你快回来吧,是什么情况跟老太太解释清楚。”
“好。”
一路到顾宅,顾寒生下车往主楼走。
身上挺括的铁灰色衬衫被阳光提亮了颜色,一举一动间,给人以沉稳。
梁清远远看着,手指按了按自己心口的位置。
顾寒生走进来,顺势将车钥匙放在一边,问梁清,“老太太呢?”
“这会儿怕是在卧室呢。”梁清朝一楼偏厅那边看去。
他眯了眯眸,抬手理了理衬衣领口,又整理了下袖口,方才抬脚朝里面走。
梁清叫住他,“寒生。”
男人站住,回身,挑了挑眉。
梁清上前,脸色有些不好看,皱着眉头,“等会儿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好好跟她说,老太太生气兴许并不是因为今天网上发生的事,昨日下午起,她心情就差得不行,昨天晚上连晚饭都未吃。”
“怎么没人跟我说?”
梁清叹气,“老太太不让我们提,兴许是怕耽搁你,她这些日子心情一直都时好时坏,昨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等会儿好好跟她谈谈。”
他点头,右手掌拍了拍梁清的一边臂膀,勾唇,“我知道了,谢谢清姨。”
“去吧,她一直等着你呢。”
梁清看着青年男子峻拔的背影,心头的不安被无限放大。
四月底,她外出购物,在商场遇到了凉纾跟一陌生男子在公共场合纠缠不清,景行也在其中。
她回家将这件事告知了温明庭。
当时温明庭只说她看错了,对此没有其他过多的反应。
但这日,温明庭打电话跟顾寒生提及要见凉纾那方的长辈时,被顾寒生给搪塞了过去。
为何屡屡推辞,无非就是见不了。
温明庭当时情绪也还可以。
但之后这半月里,梁清总觉得温明庭有心事。
直到昨天她情绪彻底爆发,在客厅里接完了一个电话。
随后独自去酒窖拿了一瓶珍藏的酒,回程的路上却不小心摔碎了酒瓶。
据佣人说,当时若不是她们阻止,恐怕温明庭便要低头去捡那些碎片,到时候不伤到手才怪。
梁清后来听到这事,只觉得十分后怕。
温明庭并非没有分寸之人,如此这般,多半是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温明庭在书房里呆了很久,梁清给她送茶进去,只看着她带着老花镜在看些东西。
再后来,便是连晚饭也没吃,直接回卧室了。
直到今天,网络上一场铺天盖地的关于凉纾的黑料跟绯闻传开。
温明庭早上就发了一通脾气,给顾寒生打了好几个电话。
梁清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十分不解。
她仅仅是站在自己的角度都知道这些爆料的真实性还有待考究,温明庭不可能仅仅凭网络上爆了一些不好的新闻出来就如此生气。
但若不是因为这个,又是因为什么呢?
……
一楼卧室门口,顾寒生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人没应,过了一分钟,顾寒生直接推门而入。
两扇窗户大开,窗幔浮动。
温明庭正坐在窗下的小榻上,捧着一本佛书在看。
听到开门声,她摘下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细框老花镜,将书也顺势放在一旁。
顾寒生朝她走过去,先将两扇窗户往里面拢了拢,最后才在她左侧的沙发上坐下。
他喊了她一声,“妈。”
温明庭脸上少了平日里有的优雅风韵,多了几分严肃。
她没有弯弯绕绕,心思沉淀下来后便只剩下冷漠,她直接说,“如果我现在要你跟阿纾离婚,你预备怎么办?”
这话饶是顾寒生,也没有什么心理准备。
来的路上,顾寒生想过很多种情况。
最好的情况是,温明庭明事理,看事情不看表面,这次事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简单。
而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温明庭就网上爆料的内容冲他发一道脾气,但仍旧会听人解释,最后理解他跟阿纾。
可事实上是,温明庭一开口便将他的退路都堵死了。
顾寒生身体微微前倾,两边手肘搁在膝盖上,支出来的双手交握着。
他右手手指不动声色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妈,我跟阿纾现在是夫妻,夫妻哪能随随便便离婚?”他抿着唇,但眉梢眼角的情绪已然有些皲裂。
温明庭手指一攥,直接说,“你跟她不合适。”
顾寒生语调依旧稀松平常,但话语很强势,“合适不合适我想我比你更有发言权,阿纾是我妻子,更是您的儿媳,没道理如今咱们不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阿纾跟我们不是一条路的人,你跟她离婚。”温明庭看着他。
顾寒生手指握了握,侧头看了眼窗外,嘲道,“妈,去年您说过的话您自己可还记得?”
她没说话,只盯着房间某一角。
顾寒生笑了笑,他略一思忖,“去年我跟阿纾的绯闻首次曝光人前,您当时拿着报纸来找我时的姿态您还记得么?”
闻言,温明庭脸色一变。
她目光倏然变得凌厉,“当时算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人,但寒生,你如今得跟她离婚,你们不合适。”
顾寒生一下起身,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抬起下颌眺望着窗外的风景。
过了会儿,他侧身,低头跟温明庭的视线对上,“网络上的事我会解决,妈,我不想这种关头我们站在对立面,您的儿媳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她并没有网上说的那么不堪。”
温明庭太阳穴附近的青筋跳动着,她抬起手按了按。
她想到某些东西,冷漠道,“顾寒生,我看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好糊涂!”
他半阖眸,眼见下方有一片阴影。
温明庭起身,走到他身边,“你是我儿子,我了解你,人心对你顾寒生来讲算不得什么,那么你看不出来你这个妻子是什么真面目么?我不信。”
“顾寒生,你跟她离婚,以后你结婚还是不结婚,要孩子还是不要孩子,我都一概不管。”顿了顿,温明庭闭了闭眼,“你就是一辈子等着那个植物人苏醒我也不管了!”
这话像一抡大锤,狠狠砸在他心头。
而这个抡锤的人,还是他最敬重的母亲。
顾寒生抬手掐了掐眉心,另外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指则微微颤抖。
他哑了嗓音,“妈,单凭网络上某些有心之人的一面之词,您就知道她的真面目了?”
“顾寒生啊顾寒生,我给你体面,你还是要替她遮着掩着,是么?”
顾寒生冷笑,“您今天把我叫过来,不分青红皂白甚至不给我一句开脱解释的机会,直接在心里给阿纾定了死罪,让我们离婚,您觉得这合适?”
温明庭眼皮抽搐着。
她胸口微微起伏,映着脖颈上那串珍珠项链也随着肌肉的起伏而浮动。
她率先朝门口走去,“我给你将青红皂白一一摆出来。”
书房在二楼,里面多是顾寒生的东西。
大部分都是书,各个类型,包罗万象。
顾寒生跟着温明庭走进去。
温明庭笔直地朝着那檀木书桌走去,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来厚厚的一个信封还有一叠厚厚的文件。
她将这些东西全部仍在桌面上。
信封已经被撕开了口子,因着这个动作,里面的照片从内里滑了出来。
像素不高的照片,相片质感还很新,但内容却有些陈旧。
顾寒生低头看去,上面是梅姨妈的身影。
背景很迷离,看装修风格,很像曾经的玉楼春。
梅姨妈穿着无袖的描线牡丹黑金缎旗袍,手里拿着一把带着垂穗儿的元蒲扇。
她歪着身子斜斜地坐在一把藤椅上,旗袍开叉很大胆,那根若隐若现的缝儿近乎到了腰线的位置。
而她旁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却略秃头的中年男人,对方一只手放在她白嫩的肩膀上,另外一只手则垂在梅姨妈胸前。
没有多余的动作,但掌心的位置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其他照片在信封口堵着,但上面的内容不用看也知道跟这张照片的风格不会有多大的出入。
旁边那份文件,封面是一片白色。
而内里是什么,顾寒生已然猜到了。
温明庭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后又盯着他,“顾寒生,这件事你预备瞒着我多久?”
顾寒生仍旧半阖着眸,视线从那份文件上挪开,方才道,“瞒?”
“一直以来你难道不是在瞒我?”温明庭将信封里的照片全部都倒在桌面上,随手从里面捡了张,“你们口中这位常年定居国外的姨妈是个妓女,顾寒生,你真是好糊涂一个人!”
顾寒生脸色平静,语气仍旧温淡,“所以温女士就对妓女这个职业存有歧视,觉得妓女养出来的孩子也必定是品行不端的,对么?”
他上前一步,长指将那些照片全部都给整整齐齐地整理成三堆。
随后拿起了其中一叠,另外一只手抽了笔筒里的剪刀,垃圾桶就在面前,顾寒生拿着剪刀将手里这一叠照片全部剪成了碎片。
第一叠剪完,接着是第二叠。
男子手指骨节分明,动作慢条斯理,不像是在毁照片,倒像是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一面剪,他一面开口,“您时常礼佛,也喜欢读佛经,佛经里讲毁灭一个人只需要一句话,而培植一个人却需要千句话。阿纾的姨妈怎样,跟阿纾都没有关系,这个道理您不会不明白。”
顾寒生动作一顿,随后伸手将第三叠照片拿在手中准备剪掉。
掌心之下,最上面这章照片是梅姨妈搂着凉纾照的。
背景照样是玉楼春。
凉纾这个时候已然长成了绝色,嘴角带着笑,可仔细看去,她眼睛里的笑容带着一点儿厌世的情绪。
他没继续剪了,而是将这一叠照片顺势扔到桌上,又扔了剪刀。
顾寒生从衬衫口袋里扯出格子方巾不紧不慢地擦着手,“妈,我能理解您,但我不会接受您的提议。”
“她姨妈是个赔笑的妓女,还有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德行顾寒生你很清楚!梁清曾经在商场里亲眼看见她跟那个男人纠缠在一起……”
“妈……”顾寒生打断她的话,“您从前不是这样的人,为何如今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温明庭一把将手中的照片拍在桌面上,气得胸口起伏,“我看你真是冥顽不灵,行,我戴了有色眼镜……那我们再来说说她,说说阿纾这个人。”
她将桌面上的文件推到顾寒生的面前,“文件里有些什么东西,你自己等会儿好好看看!”
顾寒生看都未看,有些不耐烦。
“你说阿纾跟那个妓女没有关系是吧?那你可又知道她曾经是虞城中流圈子里著名的交际花?!”
温明庭闭了闭眼,手腕撑着书桌边缘,“顾寒生,交际花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不明白?事到如今,你还要替她遮掩什么?算我当初看错了人。”
“顾家的儿媳,不需要大富大贵多么显赫的家世背景,只要清清白白,个人品行优良,我都能接受,但是她,不行!”
“那……”顾寒生抬眸看着她,慢慢启唇,“我若是非她不可呢?”
温明庭抬起手指,一把指着他,冷声开口,“那你就是疯了!”
顾寒生笑了笑,对于温明庭的话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说,“您要我跟阿纾离婚,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您,您恐怕得失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