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户,英子看见钱亦文抱了一捆树杈子回来。
锅里添了水,生着了火,钱亦文才腾出空来和英子说话。
“我都说了,以后不耍钱了。”
“那……你哪儿来的钱?”英子还是深度怀疑。
毕竟,除了玩牌,他没有别的来钱道儿。
借的?
三合堡,除了他四叔和二大爷以外,不会有人借给他钱。
可悲的是,自从老爹去世之后,四叔早就撂下话,不和他来往了。
二大爷倒有心帮他,但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五保户,自顾不暇,有心无力……
“我采了点药,去镇子上卖了。”
钱亦文把供销社开的单据找出来给英子看。
剩下的一块六毛二,也一分不少地交到了英子手上。
“六块九?这得多少东西,能卖这么多钱?”
英子拿着钱,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一抬头,瞥见了钱亦文在拿针挑着手上的泡。
“不能挑!”她大声阻止着。
“为什么?”
“挑了,更疼……”英子咬了咬嘴唇,暗暗奇怪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好,那就不挑。”
钱亦文把针又插回线板,拿出糖块来,剥出一颗来,就要往儿子嘴里送。
“满嘴的麻花,先别给他。”英子说道,“别再噎着他!”
钱亦文眯眼看了看儿子被撑得明显变薄了的腮帮子,回头冲英子一笑:“他不吃,你吃。”
“这哪是大人吃的东——”
英子的话还没说完,钱亦文已经把糖递到了唇边。
她本能地抿紧了唇,迎来的是钱亦文执着的目光。
钱亦文一手勾住了她的脖子,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张开!乖!不然动硬的了……”
英子一走神的功夫,那个小东西已经在她的的唇边上下移动了几下,强行撬开了她的嘴……
英子脸一红,指着外屋说道:“水……开了……”
钱亦文忙跑向锅台,把水舀到脸盆里,端到炕上。
“儿子,来,爹给你洗白白……”在儿子的脖子底下垫好毛巾,钱亦文一脸宠溺地说。
英子的心一动!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了?
搁以往,不打不骂,也都算好的了,怎么今天还伺候上了?
“爸……爸……”儿子认真揪了一小块麻花,递到钱亦文嘴边,“你呲……”
钱亦文心头一暖:“儿子吃,爸爸不饿……”
说着不饿,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
两个土豆,两个馒头,刨了几十斤药,跑了五十多里山路。
摄取与消耗,严重入不敷出……
此刻,他才感觉到腿有些发软。
张大了嘴,连着儿子的手,一口叼住,轻轻咬了咬,逗得钱多咯咯直笑。
试试水温,有点烫。
“媳妇儿……”钱亦文刚要支使英子,突然又觉得不妥,“我来吧。”
舀了半瓢凉水,兑在了脸盆里。
回身,从一堆东西里翻出香皂来,小心拆去包装,对儿子说道:“一会儿杀眼睛了,不许哭噢……”
“你咋买这么贵的香皂?肥皂不也一样褪泥?”
“嘿嘿,哪有这个香……”钱亦文一边说,一边递到英子鼻子底下,“你闻闻……”
英子躲了出去。
谁还不知道香皂比肥皂香!可那不都是钱吗?
给儿子洗完了脸和手,钱亦文使劲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这才有个孩子样儿……”
又去麻袋里掏出蛤蜊油,打开盖儿,一边往儿子的手和脸上抹,一边小声嘀咕着:“这一脸的皴,开个荒得二分钱的油儿……”
“别抹太多。抹多了,晚上睡觉都蹭被头子上了。”英子说道。
“好,那就慢慢来……”
又一盆水,调好了水温,放在了凳子上。
英子见钱亦文直勾勾地盯着她,小声问道:“你……你瞅啥?”
“瞅你咋地?”当然,这话眼下可是不能说……
钱亦文一脸魅笑,递过毛巾:“还等着我给你洗吗?”
英子又红了脸。
这怎么还不正经起来了呢?
洗完了脸,英子拿起蛤蜊油,被钱亦文给挡住了。
一小袋儿雪花膏,变戏法儿似的,出现在钱亦文的手上。
这种塑料包装,他怕放麻袋里挤破了,所以一直贴身放着,现在还带着他的温度。
一只手捏住一角,另一只手往下一撸。上下牙一对,咬下一个小角。
“搽这个……”
一边说,一边抓过英子的手,一堆乳白膏体,闪着晶光,挤在了她的手上。
一时间,芳香四溢。
“用不了这么多……”英子一边躲闪,一边说道。
“嘿嘿……这么俊的脸,不好好保养哪行。”
英子脸一红,赶紧转向大镜子。
英子在搽雪花膏……
镜子里,清晰可见钱亦文柔柔的目光,注视着她的动作……
搽完了脸,英子回头,愣愣地看着钱亦文一样儿一样儿从麻袋里往出掏东西……
这,真的都是他买回来的?
一张报纸包成的纸包里,透出了油渍。
英子小心打开……这么大一块肉!
钱多也发现了这些新鲜东西,晃晃悠悠跑了过来,捧起那块五花肉就往嘴里塞。
“生的,不能吃!”英子抢了下来。
“儿子馋了?”钱亦文喜滋滋跑过来,“亲爸爸一下,爸爸给你炖肉肉……”
“嗯……么……”
一脸的口水,裹夹着一股子麻花味……
钱亦文一脸幸福,抹了把脸上的口水,拿了肉向外屋走去。
“你……你要干啥?”英子问。
“猪肉氽酸菜……”钱亦文回头一笑。
英子抱起儿子,把嘴里半块甜滋滋的糖喂给他:“不能嚼,也不能往下咽啊!”
外屋,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
“咋都剁了?”英子问。
“才半斤。”
“半斤?一顿都吃了?留点明天过节吧……”
“好,那就留一点,明天包几个肉粽子。”
“肉粽子?哪有吃肉粽子的?”英子瞄了一眼那块肉,“你咋不买肥一点的,是不是还能??1??1出点油来。”
“……”钱亦文鼻子一酸……
前世的龙虾鲍鱼,排着队下锅,他都没这么心疼过。
“你帮我看着点火……”钱亦文说道,“火上不去,整不出那儿味来。”
“嗯……”英子放下孩子,拣了几根细树枝,架进灶坑里。
油瓶里,仅有的一点豆油,被钱亦文连混底子一起倒进了锅里。
英子又皱起了眉头,有米一锅,有柴一灶……
嗞啦……
肉片下锅……
“看好火啊……”钱亦文嘱咐着。
除了盐和大酱之外,再没一样调料。
火候再跟不上去,就得丢手艺了。
这道菜,他的最爱。如今,要做最爱的菜给最爱的人吃,一定得把功夫做足了。
肉香爆出,钱多趴在妈妈的肩上,瞪圆了一双大眼睛,翘脚向锅台上看着。
看不着,干着急……
小钱多无奈地把嘴在妈妈肩上蹭了蹭,一条亮晶晶的哈喇子,把母子俩连在了一起……
“没出息……”英子觉得肩膀上湿乎乎的,回头一看,瞪了钱多一眼。
只是,自己也不争气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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