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中火慢炖,美味交给时间……
园子里拔了几棵羊角葱,洗净了摆上桌来。
一碗大酱,黄澄澄,泛着油光……
一年四季,三合堡人关于咸的味觉,都在这口缸里。炒菜爆锅、炖煮调味、吃葱蘸酱,甚至蚊虫叮咬也要抹上一点
“开饭喽……”
钱亦文一声吆喝,半盆子菜上桌。
儿子钱多,早搬了枕头,人为制造出了高度上的优势。
小眼睛贼溜溜地紧盯了目标,手里一把小铁勺,跃跃欲试。
“你看着点,别烫着儿子……”钱亦文对英子说道。
一碗一碗,钱亦文盛了三碗放了芸豆的大碴子。
这味道,好熟悉!
一家煮饭,整条街都能闻到香味的感觉。
几十年来,他一直想吃上这么一顿,却终未能如愿。
今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再精致的烹饪手法,也干不过最真实的食材……
“儿子,来……吃一口肉肉……”钱亦文盘腿坐在炕上,把正要去菜盆子里小试身手的儿子捉进怀里,夹在两腿中间。
一块闪着油光的肉片,夹带了几片酸菜,还没来得及吹上几口,就被儿子迫不及待地抓着筷子送进了嘴里。
钱亦文又选了一块肉,悬在空中,一脸宠溺地看着儿子快速蠕动的小嘴儿。
猛抬头,见英子还愣在那里,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你倒是吃啊……”
钱亦文一脸关切,筷子使劲儿挖向盆底,努力夹起一大坨,探身放入英子的碗里。
英子回神,看着快要把饭全盖住的肉,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了?太阳真能打西边出来?
都不记得上一次他抱儿子是什么时候了……
也不记得上一次自己被关心是什么时候了……
英子夹起一块肉,想放进儿子碗里,却被钱亦文无情挡回。
“你看看你……”钱亦文眉头微皱,“又不是没有,你赶紧吃你的,不用你管他。”
钱亦文的筷子,迫得英子缩回了手,慢慢把一块肉放进了嘴里。
立时间,对于美味久违了的感觉,一下子由经味蕾漫散开来……
英子赶紧端起碗来,扒拉了一大口饭。
自打生了钱多以后,钱亦文就没怎么着过家。
娘俩吃什么、怎么吃,都是她自己的事儿。
爸妈送来一块肉,那一定是切得碎一点,??1??1点荤油,连油梭子一起装到瓦罐子里。
吃的时候,恨不得拿掏耳勺挑着来爆锅,借个味儿……
哪有这么大口吃肉的时候?
小孩子眼贼,嘴壮,比比划划地指点着他中意的肉块。
“小钱多肚子小,不能吃太多。剩下的,给妈妈和弟弟吃……”
英子还没反应过来,一大筷头子,把她碗里刚挖出的小坑又给填满了。
“你得多吃,吃出个两人份来。”钱亦文笑眯眯地说。
“吃不动了。”英子一边说,一边夹起一些,本想着放回盆里。
犹豫了一下,放进了钱亦文的碗里。
默默在心里说了句“你也吃”……
钱亦文心头高兴,连肉带饭,使劲儿扒拉了一大口。
“真香!”
抬眼看看座钟,快六点了。
他把儿子放下,取出那只四十瓦的灯泡,一脚踩在炕沿上,一脚踩着板凳,把那个小灯泡换了下来。
“咔嗒……”
拉线开关一声脆响,满室通明。
“呀……扎眼睛啦……”小钱多从没感受过这么明亮的环境,丢了勺子,捂住了眼睛。
明亮的光线,刺激得英子也皱起了眉头:“这么大的灯泡子,这得多少电?”
“嘿嘿……没多少电钱。这个小灯泡,点上一天一宿,也用不了一度电。”
“小灯泡?一度电?”好家伙,这玩意儿点上一天一宿,好几毛钱就没了。
收拾完碗筷,钱亦文开始准备明天过节的东西,英子从柜里翻出几张五彩纸,叠起了纸葫芦。
那年那月,端午节的葫芦要自己来叠。你会叠吗?不会不要紧,上个教程……
“哎呀,忘了买几个鸡蛋了!”钱亦文突然想起,“这明天早上,可咋整?”
“没有……就别吃了。”英子扫了一眼装鸡蛋的筐。
“当……”屋里的座钟响了一下。
六点半!
钱亦文猛地站了起来,从墙角摸起了药镐。
“你别出屋,我出去一趟。”
英子听了,又是一愣。
这是又到点儿了……
只是,今天怎么没等那些叫魂儿的来,自己就跑出去了?
没准是回来的路上就和二狗子照面儿了,早定好了时间、地点、人物,还有项目……
英子开始失落,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幸福感,突然一扫而光。
手里的葫芦,叠成了船……
钱亦文拎了药镐,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又去小仓房潜伏了起来。
昨天,没等来拍花贼。
他一整天都在琢磨,是不是被老两口子给冲了?
今天,还是不能大意。万一是自己记错了日子呢?
大门外,一束昏暗的手电光一颠一颠地由远而近。
钱亦文绷紧了神经,一双手,握紧了药镐。
“哎呀妈呀,整这么大灯泡子?这得多少电?”一个女人的声音。
“哼……这心,就不够你操的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唉……那可是你亲侄儿!”
“操这闲心,你也不怕烂肺子!”
钱亦文听出来了,是四叔和四婶。
四叔钱武,人耿直,嘴黑。
原本四叔对他这根独苗还是挺疼爱的,随着钱亦文的变化,四叔也变了。
恨不得一顿棍棒,能把他打回原来的样子。
钱亦文老爹离世时,还是四叔带着他四处磕头,才从一个长辈那里借来了寿材。
后来,看着一心扑在牌桌上的钱亦文也没有要还的意思,四叔就自己去吉春县订了一套,给人家补上了。
从此,四叔就算是彻底断绝了和钱亦文的来往。
“咋这么香?”四婶又一惊一乍起来,“这得是多少肉,味儿能飘出这么老远?”
“走你的得了……也不怕崴脚脖子。”四叔气哼哼地说,“再香,他爹吃着一口了?他妈吃着一口了?”
“等我两步,都没亮了……你急着投胎咋地?”
四叔四婶的脚步声渐远。
钱亦文知道,四叔这是都不愿意在自己家门口多逗留一秒钟。
四叔的话,让他想起,妈还在三姐家里。
他知道,妈并不想走。儿媳妇儿怀了孩子,她躲出去了,这让人家怎么说?可留下来,还不是干生气?
前世,他离开三合堡不久,淘到了第一桶金,就把老太太接了出去。后半辈子,日子过得清闲得很。
可眼下,老太太还在姐姐家里……
叹了口气,钱亦文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屋里。
英子疑惑地看了一眼钱亦文,开始焐被。
这是去晚了?没坐上?
关了灯,借着昏暗的月色,钱亦文攥住儿子热乎乎的小手,稀罕了一会儿,送回被窝。
一双手,熟门熟路,越过钱多,继续蛇行……
“你干啥?”黑暗中,英子的身子一拘挛,小声喊道。
“我……我摸摸儿子……”
“不是在你那边吗?”
“我摸摸这个……”
英子迟疑了一下,挪开了手。
敢情是人家爷俩之间的事儿,是自己想多了……
“英子,明天我还得起个早,再去一趟平安。你早起把鸡蛋煮了,别心疼,抱窝的鸡蛋,我一定给你攒出来。”
摸着圆润Q弹的小儿子,钱亦文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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