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大管家又取出一枚玉佩时,韩辰怒了。
还玉?
还玉是什么意思?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是这个意思吗?
这是拒绝吗?
她的夫君在哪里?是文安然还是其他人?拒绝他,是为了别人吗?
韩辰越想越怒,紧紧攥着的手指捏得发白。
前来回复事情的赵义恭吓得缩了缩脖子,悄悄向着门边蹭去。
方思义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望着窗外高舒垂荫的芭蕉树,轻轻叹了口气。
世子爷是关心则乱,乱则生变,变则生疑啊!
看样子,这位明德县君在世子爷心中的地位不低。
风重华坐在窗下,想着那一日的事情。
韩辰给她的玉佩细腻滋润,白如截肪,状如凝脂,一看就是块上等的羊脂白玉。
这样的玉佩定是常年佩戴在身上的。
他就这样甩手给了自己……
不管自己要不要,他都将玉佩推了过来,不允许别人拒绝他的好意。
把玉佩还回去,想必他会暴怒吧?
只是,自己这样的身份和身世,怎堪承受这番好意?
她不忍害文安然,又何忍害韩辰?
正想着心事时,射月勿勿地走了过来。
“姑娘,大爷来了,请姑娘去花厅说话。”
风重华愣住,大表哥,他来西跨院做什么?
大表哥是个恪守古礼的人,自从她住到文府开始就绝少与她说话,就是见了面也不过是点头打个招呼。
怎么这会想起来找她来了?
想了又想,她吩咐射月去寻周琦馥和风明怡,准备和她们一起去见大表哥。
风明怡很快就来了,可是周琦馥却没有找到。
等到风重华走到西跨院花厅时,却看到文安学与文安然坐在旁边,正看着周琦馥与荣大管家说话。
“……早知道山海舅舅顺道去洛阳我就不写信给琼珠姑姑让她给我捎牡丹花种了……”
风重华冲着两位表哥行了礼,打断了周琦馥的话,“山海舅舅调回京了?这是几时的事情?”
京中风云突变,在太原做巡检做得好好的,何必回京趟这淌混水?
“父亲让山海舅舅回来,是为了我。”文安学笑着开了口,“我可能要去通州做知府……”
‘噗’地一声,风重华差点将茶喷了出来。
好好的翰林院修撰不做,跑去通州做什么知府?
文安学知道风重华不懂,就细细地为她解释。
“父亲当年以探花入朝,殿试后授职翰林院编修。这次我中了状元,授了翰林院修撰一职。按照亲属回避制度,我与父亲不能同在翰林院为官,所以这次我就自请去地方为官……”还有几句话文安学没有说清,可是在座的人都听明白了。
那就是假如文谦有一日位极人臣,那么做为儿子的他就不得在京畿或者直隶担任要职,所以这次他能在通州为知府,也是因为文谦未入内阁。如果这次他不请调,那就只能文谦去地方。文谦现在不仅是翰林院的侍讲又兼了六科拾遗,正是前程远大之时,若是去了地方,只怕会前功尽弃。
风重华也明白了。
前世大表哥虽然是入了翰林院,可那时舅舅还在天牢里关着,当然不用回避。后来舅舅官复原职之后,大表哥就去了地方为官。
想到这里,她轻轻点头。
有些明白今日文安学找她的原因。
果然,文安学郑重地站了起来,冲着风重华和周琦馥稽首:“以后,我不能常陪伴在父母身边,还望两位表妹能代我照顾父母,以尽孝心。安学无以为报,只能稽首为礼,叩谢两位表妹。”说完了话,他一稽到地。
吓得风重华与周琦馥急忙让开。
“大表哥你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你不说我们就会不照顾了吗?”风重华与周琦馥齐齐出声。
周夫人待她们二人如同亲生女儿似的,就是文安学不说,她们也会尽孝心的。
大表哥这样郑重其事的拜托她们,反倒让她们有些不知所措了。
文安然就在那边嚷嚷起来:“大哥你也真是的,我还以为你今天是因为山海舅舅要回京的事情特意给表妹们报信的,没想到你是为这事?难道表妹们在你去了通州后就会不理爹娘虐待爹娘了吗?你说你到底是不放心表妹们还是不放心我?生怕我以后不孝顺父母,派两个监考官监视我,省得我行省踏错?还是怕你离开后留下嫂子在府里寂寞,故意嘱咐表妹们陪她的?”
文安学愕然,他本意就是想拜托表妹们照顾父母的,哪里想到这么多?可是弟弟一说起李沛白,他心里又隐隐生出李沛白嫁过来后只剩下一个人独守空房肯定会孤单寂寞的心思。
不由两颊泛红起来。
文安然就笑了起来,冲着风重华眨了眨眼睛,一副我果然没说错吧的表情。
花厅里的人就都笑了起来。
晚膳后,风重华特意留下来与周夫人说话。
自从圣旨到了文府后,阖府对舅母的称呼都改成了夫人。
按理说,文安学既然现在是官员了,就应该被称为老爷,可是上面还有文谦在呢。总不能称呼文谦为老太爷吧!所以就将文安学的称呼变成了大爷,而文安然就成了二爷。
“这几日多亏你和琦馥了,要不是你们,咱们府里真得出大丑。”酒醒之后,周夫人有些后怕了。尤其是当她听到有几个不安份的丫鬟想趁着她醉酒爬文谦父子的床,心中更是生气。
她治家一向严格,从来容不得这些肮脏之事。
当初文谦与她成亲时,也向她承诺过此生不纳姨娘不收通房。而且文谦这十几年也确实是如此做的,不论是同僚送的美妾还是那些投怀送抱的妓子,他一概不理。
所以,她也就有些松懈起来。
可万没想到居然敢有人趁着她醉酒起坏心思。
三日宴饮之后,她大发了一通脾气,将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通。
几个妄想爬上枝头的丫鬟都给打发了出去。
这件事情,风重华不能多言,就问起了荣山海的事情。
周夫人并不讳言:“你舅舅把你山海舅舅事先调往通州,让他先在那里打打根基,等到你大表哥再过去时也容易些。毕竟你大表哥是第一次离家为官,万事小心为上。”
“那大表哥几时上任?”风重华笑着问道。
“秋天时上任。”周夫人满面笑意,“只是这样一来,与李家的亲事就显得仓促了。原本说好等到明年再成亲,现在一看,只怕五月就得把你嫂子娶进门。过个三五日,匠人就会开始修缮东跨院,你和琦馥也得小心些,不要被人冲撞了。”
只是这样一来,李家准备嫁妆就有些仓促了。不过,李沛白有个六品诰命在身,这可比任何嫁妆都风光。
“不过这样也好,等到忙完你大表哥,就可以安心忙琦馥的婚事。等到琦馥的差不多,就轮到你二表哥了。”周夫人说着话,看了风重华一眼。
见到风重华微垂螓首,两道如扇的长睫颤如轻羽,面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来。
周夫人不禁长叹口气。
她与文谦都有把风重华留在家里的意思,一来亲上加亲,二来也不舍得她嫁到外面去侍候公婆。
可是这个外甥女是个极有主意的,只怕冒然提出来会伤了外甥女的心。
她也怕俩人互相看不顺眼,岂不是一对怨偶?
可是看儿子的心思,倒好像极有意似的。
现在就看风重华怎么想的了。
只是她试探了数次,风重华都是不言不语。
这是个什么意思?
是反对?还是任凭她做主?
此时风重华心里想的却是要不要把文氏的情况告诉给周夫人。
一个失去记忆的文氏,也不知舅舅与舅母能不能接受。
可她若是说了,就得说出消息的来源。
若是不说,又与心不忍。
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没敢说出口。
她就与周夫人说起了别的事情,马上鲁氏就要从通州过来了,周夫人准备让两个儿子和王瀚一起去迎接。
过了一会,风重华将许东买来的那副王羲之临本的《宣示表》交到周夫人手中,说是送给大表哥的新婚礼物。
周夫人也没细看,就收下了。
又说了几次,风重华就提出告辞。
谁曾想,刚刚出了上房院,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风重华抬头看看天色,只见斜晖绚丽,晚霞灿烂,一轮红日正慢慢西沉,不由诧异:“可是有事?”
文安然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拿手指了指旁边的回廊,示意去那里说话。
夕阳斜晖下,俩人并肩站着。身旁烟柳轻拂,远处鸠声悦耳,杏花映日。
回廊外的许嬷嬷不禁轻扯了嘴角。
“过几天我就要去通州迎接舅母,你可有想要想吃的想玩的?我买给你。”他说的舅母是指周琦馥的母亲。
见到他用一双期盼的眸子望着自己,风重华不禁莞尔:“我倒是听说张家湾的美人指葡萄极好吃,就是可惜现在不应季。”
“这有何难?”文安然的眸子立时亮了起来,“通州许多人家就以做暖棚供应京中蔬菜为生,找一家种葡萄的还不是手到擒来?对了,我听说通州还流行一种叫咯吱盒的面盒,口感酥脆,一咬咯吱做响,回头我买几盒给你尝尝。”
咯吱盒是什么?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富贵人家所吃的东西,想来是百姓之间流传的一种小吃。
若是他买了这种东西回来,只怕会惹得舅母发怒。
可是见到他如此兴高采烈的,风重华不忍拒绝,就笑着点了点头。
文安然乘机又提了几种比较稀罕的小吃和用具,见到风重华都一一应了,嘴角忍不住越翘越高。
走的时候身形轻快,就跟个孩子似的。
风重华不禁无语。
许嬷嬷就趁机道:“二爷是把我们姑娘放在心中呢。”
风重华不语,抬头瞥了许嬷嬷一眼。
许嬷嬷就再也不出声了。
等到她们回到西跨院,却见到周琦馥与风明怡围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
旁边几个丫鬟不停地惊呼,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在看什么呢?”风重华走了过去。
周琦馥笑着向她招手:“你快来看,这是大表哥刚刚送来的鹅头红和红绒球。说是汉王世子送来的,他说阖府每人都有一份。”
风重华深深地叹息。
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个两个的都要送她东西。
她向前走了几步,只见在白瓷鱼缸里,十几条红色小鱼游来游去。其中有几条通体雪白,只有头顶一点血红冠若玄珠。
夕阳西下,满天星斗逐次闪现。
星空下,数名少女围在鱼缸前巧笑倩兮,惊得几尾游鱼沉落在缸底。
风重华的心,被轻风撩得渐渐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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