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周夫人趁着风重华向她请安,悄悄地将王羲之临本《宣示表》塞了回来。
“这太贵重了,你大表哥不能要!这东西你应该好好收着,将来压箱用。”周夫人面上满是责怪。
昨天她没细看就收下了,文谦回府后打开吓了一跳。这可是孤本名贴,没有一两千银子根本买不来。
周夫人不由想起十几天前,市面上有人出售这本名贴。文安然还曾兴冲冲地拉着谢文郁去看,结果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回来以后难过的饭都吃不下,说没看到王羲之临本《宣示表》,这一辈子都会不安。
她万没想到,居然是被风重华收走了。
“常言道,说话赠与知音,良马赠与将军,宝剑赠与烈士,”风重华就笑了起来,“大表哥是新科状元公,如何配不上这副字贴?”
周夫人又推辞了一番,见到风重华坚持,只得无可奈何地收下。
心里却打定主意,将来风重华的嫁妆里,一定要多添三千两银子的压箱银。
隔了几日,文安学文安然兄弟与王瀚陪着周琦馥去了一趟通州,将鲁氏接了回来。
鲁氏进京之后先去老宅子那里看了看,然后径自来了文府。
进京之前鲁氏就派大管家进京打扫,周夫人这里也派了人过去协理。可因常年无人居住,宅子里的家具门窗外看起来有些破败,除了主院外,其他几个院落还生了些荒草。
听说还打死了好几条蛇,鲁氏有些怕了,就决定打扰周夫人一段时间。
一来是周琦馥的亲事少不了周夫人帮衬,二来她也想求周夫人办些事。
风重华早早地就和周夫人站在垂花门处迎接,见到鲁氏进了府,欢天喜地将人迎了进去。
暮春三月的下午,绿意盎然,烟柳拂丝。
一行人在堂屋里坐定后,鲁氏褪了腕间的金镶玉镯子戴到风重华的腕间:“琦馥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可亲的小人儿。不愧是大姑奶奶一手教导出来的,叫人越看越爱。”她又另褪了一对鎏金绞丝手镯戴到风明怡手上。
鲁氏与周琦馥长得极为相像,一双眼睛乌黑明亮,若是瞧着你时好像会发出亮光似的,叫人顿生亲切之感。穿了一件秋香色的长衫,发髻高高梳起斜堆一旁,髻间以珠翠环绕,显得富贵逼人。没有一点风尘仆仆的感觉,很显然是在马车里特意换的。
风重华抿嘴轻笑,躬身道谢。
风明怡忙跟着行了一礼。
上房院此时满院子都是人,丫鬟婆子川流不息地抬着箱子抱着花瓶,往东厢房走去。
周夫人就哈哈大笑,面上颇有得色:“往常我总羡慕你有闺女,这会可轮到你羡慕我了吧?”
“不害臊,我知道你是状元公的亲娘好了吧?不就是欺负你侄子没考上状元吗?”鲁氏就啐了她一口,伸手从周夫人鬓间拨了根簪子插到周琦馥发间:“这是补给我闺女的。”
“那是自然喽,所谓衣锦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我儿子中了状元,我可不得得瑟些日子?”周夫人咧着嘴笑,而后摸着葫芦画瓢,从鲁氏头上抢了根簪子给了风重华。
“强盗!”鲁氏白了周夫人一眼。
风重华却看出来了,这姑嫂二人看起来感情极好,要不然也不会放任周琦馥在文府一住就是两三年。
堂外有嬷嬷回报,说是有人求见。
“是我娘家的远房侄子奇言,是永安六年的举人。这次我进京,一路上多亏有他照应着。原本定岷、定岺、定峦他们几个也都随我进京,可是在通州接了你弟弟的书信就直接让他们直接去了辽东……”
鲁氏进京所带的人自然不会少,不仅带了周府的几个子弟,还将自己的娘家侄子也带了过来。她所说的定岷、定岺、定峦,是周琦馥的几个族兄弟,想来是趁着鲁氏上京的机会,带着这些族中子弟去投奔周克。
这样的情况很正常,大家族里总是会有一些寻不到出路生计困难的旁支,他们通常都会投奔嫡支。周克在辽东呆了几年,已经渐渐站住了脚。带几个子侄过去,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
怪不得鲁氏这次会在通州耽搁这么久,想来是在如何安置这些子侄上面与周克多次通信。等到几个子侄安排妥当,她才启程入的京。
而且听鲁氏的口气,周府嫡系旁支庶支的子弟足有近百人,比文府的情况复杂了几百倍。
怪不得周夫人嫁到文府后能立刻掌了家。
既然有外男来拜见,风重华与周琦馥就先退了出去。
俩人刚刚出了上房,就见到有四五道身影远远地出现。
风重华和周琦馥急忙避到一旁。
周琦馥躲在柱后,看着满院的丫鬟婆子思忖起来,“娘怎么会带这么多人进京?”
鲁氏进京,带箱笼很正常,可是带这么多丫鬟婆子却有些不寻常。
风重华目光如游丝般在满院仆妇身上掠过,眉梢挑起若有若无的笑。这些丫鬟婆子,定然是鲁氏为周琦馥准备的陪房。
“你说呢?我的傻姐姐。”风重华‘噗’地一下笑出了声。
周琦馥并不傻,只是一时间没想明白罢了。这会哪还会不明白,不由得鼓起双腮斜睨风重华。
风重华抿了嘴笑:“有了这么多人,想必你以后不再惦记良玉了吧?”
良玉是周琦馥心头的疼。
自从见了良玉第一面,周琦馥就一直想把她收为手下,可是风重华死活不肯放人。后来家中请客,风重华才把良玉借给周琦馥使了几天。
自从用了这一次后,周琦馥更是对良玉心心不忘。
这会,风重华用良玉揶揄周琦馥,正好触着了周琦馥心底的软肋。
周琦馥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大声辩解道:“我又不是为了他才想要良玉……”说到这里,她猛然住口。
上房门前那几道年轻颀长的身影,最前面的不是王瀚又是哪个?
周琦馥面红过耳,双脚连跺。
也不知王瀚有没有听到她方才说的话,如果听到了,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不稳重的人?
她越想越觉得害羞,双手捂着脸,向着院外跑去。
站在台阶上的王瀚远远向这里望来,只能看到一个被丫鬟簇拥着的娇俏倩影,在暮春阳光下摇曳生辉,却是越来越远,最终看不到了。
王瀚不禁叹了口气。
他还没见过周家姑娘的面呢……
虽然母亲与妹妹都见过,齐齐地夸了声好,到底没有亲眼实见。好不容易趁着这次迎接鲁氏进京的机会,还以为能见到周家姑娘。
可没想到……
周琦馥跑了,可是风重华却被人堵在了柱后。
文安然不知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笑得一脸灿烂。
“你在啊?”文安然露着一口白牙,朝着风重华作揖。
风重华连忙还礼。
“美人指葡萄还有我说的那些吃食已经替你买回来了,一会就叫人送到你那里?”文安然嘴角噙着笑,目光在风重华脸上穿梭,看到风重华低声道谢时,忍不住弯起了唇。
“这有什么值当一个谢字?回头我再替表妹寻一些好玩的东西。”
听了这话,风重华就扬起头,恰好与文安然的目光对上。她笑靥如花,眸若秋水,一时间满院艳华浮尘,光彩耀目。
文安然刹那失神,心摇神荡。直到风重华告辞后,他还站在柱后怔怔地看着。
许嬷嬷看了看背影笔挺的风重华,半晌没有做声,心里却在想着文安然看风重华的眼神……
到晚上,文府设宴为鲁氏洗尘。
梅夫人领着女儿们应邀前来。
王藩台与夫人也带着王澜同来。
即将与文安学成亲的李沛白,更是少不了,由祖父李方良领着一同来做客。
晚宴时,周琦馥亲手给王夫人斟了一杯酒。琥珀色的美酒盛在白玉酒杯中,看起来鲜红欲滴,晶莹似宝石。
端着酒杯时露出一小截凝雪皓腕,馥郁酒香萦绕鼻端,却香不过少女。
王瀚的目光随着周琦馥转动,片刻也不肯离开。
周琦馥的脸红成了苹果,矜持地冲着王瀚行礼,而后羞涩地躲回了母亲身后。
王瀚怅然若失地垂首,唇角却高高地翘起。
鲁氏与王夫人互视而笑。
宽敞的明厅中,王藩台看起来兴致勃勃:“此番见了许久未见的同年和老友,又能聆听房师教诲,真是少有的快活。”
文谦也笑,敬了王藩台一杯酒:“要不然我派人去请老陆?”文谦所说的老陆是指陆离陆御史,他们这几人是同年同科中的进士,关系一向良好。
“如此佳宴岂能少得了老陆?快去请。”王藩台立刻拍案叫好,“还有,把老谢也一道请来。”老谢是指右都御史谢仁行,谢文郁的父亲。
等到谢仁行与陆离结伴而来时,劈脸就骂文谦:“你这小子好不地道,家里摆了宴,居然不请我们?可是心疼你家的酒?”
文谦连连作揖,又自罚了三杯才算熄了两位老朋友的气。
他们在明厅里斗酒言欢,女眷们当然不能做陪,周夫人就在花厅中又另摆了一桌,女眷们移了过去。
结果他们几人一聚就没完没了。
等到风重华用完膳回到西跨院时,明厅里高谈阔论声不断,还夹杂着竹箸敲击杯沿的脆响。
第二天一早,风重华洗漱后,良玉与悯月服侍她用早膳。
惜花与射月却是一副神神秘秘地模样,又好似在忍着笑,模样无比娇俏。
风重华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直到咽到最后一口,方道:“有什么事情就说。”
惜花抿嘴一笑:“……昨夜李祭酒喝高了,说要舞剑……结果老爷也多了,逼着荣大管家去取剑……谁知道李祭酒一剑把王藩台面前的桌子刺了个通穿……陆御史拔了几拔居然没拔动,就跳到桌子上去拔剑……结果桌子倒了,把老爷与王藩台砸到一堆……王藩台就大喊鞑靼来袭,要领兵去迎敌……几位老爷就一人扛了把椅子跑到院子里,说要与鞑靼决一死战……荣大管家上来劝被王藩台一剑削掉了胡子,吓得满院子四处躲……谢御史看到荣大管家跑,他也跟着跑,说荣大管家是鞑靼的细作,他要与荣大管家大战三百回合……结果几位老爷一听这话就全堵了上来……荣大管家没有办法,只得跳上了墙头……几位老爷在墙下守了半夜……陆御史还嚷嚷着咱们府里违制,为什么要盖那么高一座山,害他爬都爬不上去……谢御史也跟着一起嚷,说要弹劾咱们老爷呢……”
风重华微怔,而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看样子,今天不用去上房请安了。
不仅今天不用请安,说不定这四五天都不用去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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