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太太觉得这大半辈子的脸都被丈夫丢尽了。
谁见过把墙当山爬的?
尤其是还把人家的管家给撵得跳上墙头。
她觉得没脸再见文府的人了,所以派了贴身嬷嬷去文府接人。
谢夫人则是干脆对文府来报信的人说,让谢御史把酒醒了再回府,不着急送回府,反正今日休沐。
报信的人从谢府回来后将谢夫人的话复述了一遍,听得周夫人与鲁氏哈哈大笑。
宴席一过,风重华却无聊了起来。
“听说荷塘边开满了白玉兰树,要不然我们去看看?”风重华与风明怡商量。
她这么一说,风明怡哪里会说不,只会连连点头。
丫鬟们就开始准备起来。
动身前,二门处来传话,说宋妻要求见她。
风重华这才想起,怪不得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做,原来是把宋夫子这个人给忘了。
文安学中状元后,宋妻曾求见一次,那时风重华正忙碌着,哪有空理她。再加上已打听出来,宋夫子把女儿送给风慎,以求富贵。
她恼怒这样的人,就不许宋妻踏入内院一步。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要见她?
风重华觉得不能再让这样的人在府里再呆下去了,时日久只怕会坏了文府的名声。
决定今日就把这对卖女求荣的夫妻赶出去。
想到这里,她毫不客气地道:“让她等着,要是不想等,就去后院找我。”
“这样,这样不好吧?”风明怡搓着小手,面带迟疑。
宋夫子毕竟是风慎送来的人,无礼的话岂不是会惹风慎不快?
说真的,她有些害怕风慎的!
“这世上没有不犯错的父母!说得对你就听着,说得不对你就只当耳旁风就好!”风重华转过脸教训风明怡,“你今年才多大?宋夫子今年多大?如果他教了你,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你仔细想想我的话,如果你的小伙伴里有一个是被中年夫子教养大的,你愿意不愿意和她玩?以后不仅是你的名声毁了,就连我的名声也毁了。”
说了这话,就当先往后院走去。
风明怡走在她的后面,若有所思。
暮春三月,暖风和煦。
后院的荷塘葱茏翠绿,明媚盎然。
岸边白玉兰绵苞乍褪,翘起了鹤翅,如同一顶顶雪色道冠戴在枝权上。
薰风吹来,一股湿湿的水汽和草木清香,迎面向人扑来。
风重华不禁吸了长气。
胸腔好像一下子被打开,畅快无比。
风重华嘴角含笑,文府园景之美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许多江南过来的官员都赞叹这里富有江南味道,要按照文府的布置和格局修园。
只可惜,这般的美景却被人给破坏了。
宋妻被一个小丫鬟引着,瑟瑟缩缩地走到风重华面前,福了一福。
“给二姑娘五姑娘见礼。”
风明怡下意识的准备还礼,却被风重华一把拉住。
她看了风重华一眼,只好挨着坐下。
“这是谁啊?”风重华拿起了丫鬟们早就备好的湖笔,百无赖聊地在手里把玩。
眼睛却看都不看宋妻。
引见宋妻的小丫鬟顿时明白了,恨恨地瞪了宋妻一眼。
小丫鬟本来不想来,可是宋妻说她是五表姑娘蒙师的妻子,想要求见二姑娘。小丫鬟想着二姑娘素来大方,说不定能赏个脂粉钱给她,就自告奋勇地领着宋妻来了。
可万没想到二姑娘一副根本不认识宋妻的模样。
怪不得那些人个个都不肯来呢。
宋妻怔了怔,矮身答道:“小妇人夫家姓宋,是府里替五姑娘请的蒙师。”
风重华就笑了,将手中的湖笔轻轻放回案上。精致的眉眼若远山芙蓉,面庞白璧无暇,气度高华,容止优雅。这样的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坐在那里,笑如高川止水,眸子里却平静如潭,隐隐带着威压。
令宋妻半天不敢抬头。
风重华示意悯月给小丫鬟赏钱。
看到小丫鬟行了一礼,欢天喜地的去了,方才缓缓开口:“听说宋夫子还是位秀才?不知是哪年治的学啊?领几斗的米?”
宋妻的脸上红了起来:“回姑娘的话,是前朝嘉元三年治的学……这米么,自从改朝后,就还未领过……”
风重华冷笑起来,她问哪年治的学是在问宋夫子是哪年中的秀才,领几斗米是在问是廪生还是增生或是附生。
既然宋妻说改朝之后再未领过米,那就证明所谓的宋夫子早就不是秀才了。
一个秀才不再是秀才了,只能两种可能,一种是被革了,另一种是没有通过录科、录遗,被刷出秀才行列了。
“我的舅舅是前朝探花,大表哥是今科状元公,二表哥在国子监举业。所来往者不是当朝俊杰,便是谦谦君子。你的夫君连生员都不是,有何资格在文府教馆?”风重华端起成窑五彩小盖盅,轻轻饮了一口。
宋妻被这句话气得浑身颤抖,脸色涨得通红。
风明怡却有些坐不住了,面带尴尬之色。
可她抬眼看了看看,到底没敢插嘴。
心底也隐隐觉得风重华说得对,文舅舅家不是状元就是探花,既然这个宋夫子不是秀才,哪有资格在文府呆着?
“当初,不是说只是给五姑娘启蒙吗?启个蒙罢了,想必足够了。”宋妻想了想,红着脸道。
“启蒙?”风重华悠闲地吹了吹盖盅里的清茶,“我妹妹虽是庶女,启蒙也断断不会寻个秀才。当初我启蒙之时,是舅舅请来的鸿儒。我妹妹纵是不请鸿儒,请个举人也是尽够的。”这句话明摆着是看不上宋夫子,让他们哪来上哪里去。
“我们,是老夫人请来的,还请姑娘口下留德。”宋妻羞愤欲死,可是却不敢轻易言退。他们若是走了,上哪里寻一年一百两银子的人家去。
风重华举起盖盅示意射月再续水,冷冷地道:“既然是老夫人请来的,那就回老夫人处吧。你就和老夫人说,我看不上你们,将来五妹妹的启蒙不劳府里费心,回头我请舅舅请个举人过来教馆。”
“二姑娘?”宋妻泫然欲泣。她没想到风重华如此无情,说赶他们就赶他们。这可让她如何向夫君交待?
风重华却看也不看她,如同赶苍蝇似的将她赶走。
宋妻还想上前求情,却被许嬷嬷一把挡住:“什么二姑娘三姑娘,我们姑娘是陛下御赐的明德县君。夫人叫我们县君为姑娘那是亲近,你算是哪块牌位上的东西?也敢姑娘长姑娘短的?”
许嬷嬷说着话,命令几个粗使婆子把宋妻拉走:“姑娘既然说让他们回风府,那今天必须走。你们几个给我盯好了,他们来的时候带着什么,回去的时候一样不能少。咱们不能让人说咱们姑娘不仁义,偷偷留了别人的东西。”
这句话得反着听,几个粗使婆子立刻听明白了。
架起宋妻就往外面走去。
宋妻还想嚷,几个婆子烦了,扯块帕子就堵了她的嘴。
风明怡在一旁傻了眼。
半天没缓过劲来。
风重华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他们将自家的女儿送给咱们父亲的事情吗?”
“啊?”风明怡懵了。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今天就和你好好说说。”风重华将宋夫子的所作所为统统讲了一遍,风明怡越听脸色就越白,到最后连坐都坐不住了。
“姑娘家的名节最重要,若是名节没了,和死了没两样。宋家能做出卖女求荣的事情,岂能留在府里给你启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今天将他们赶出去,却没用卖女求荣的借口。为的就是给咱们父亲留些颜面,也是怕伤了你的体面。”
提起风慎,风重华觉得太阳穴开始刺疼起来。
等过两日,还得给郭老夫人捎个信。
晋商那边已经过来催了,问到底还去不去。若是不去的话,就尽早说,若是去,就赶紧走。
可是风慎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传来,到底去不去山西?
她越想越头痛,干脆不想了。
“研墨。”
悯月已在旁边小亭中摆好纸张,良玉执起墨条开始细细地砚墨。
风明怡还愣愣地站在那里,如遭雷击。
如果父母做的不对,子女可以反抗?二姐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父母怎么可能不对?
然而,她又想起‘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不孝也’这句话。
脑中一时间天人交战,令她痛不欲生。
风重华看了她一眼,而后垂首,目光落在宣纸之上。想起前世所居碧波千顷,水气氤氲的西湖。
西湖无一处不美,至春和景明,湖周林木苍翠。成片的芦苇迎风摇曳,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草熏风暖,沙鸥飞起,一排排篷船泊定在水边。
脑中所想,笔有所感。
她看着面前的荷塘,笔下画的却非荷塘……
她就这样一直画着,混不知时光流动。
傍晚时分,风重华堪堪画了一半。直到耳边响起切切嘈嘈的鸟鸣归林声,她才惊醒。
“怎么这么晚了?”她急忙命令丫鬟收拾。
许嬷嬷就埋怨她:“叫了姑娘几次,可都叫不应。后来夫人也来了一次,看到姑娘在作画就不让我们出声。”
风重华就笑,催促丫鬟们收拾。
等到她回到西跨院时,已是暮色弥漫,华灯初上。
周夫人埋怨她:“你昨夜没吃酒怎么也醉了?这画能有什么好画的?居然画了一整天?”
她没提宋夫子的事,风重华刚刚训完宋妻她就得了消息。宋夫子做了什么事情周夫人并不知道,可既然风重华不喜欢,那赶走又何妨?一个连秀才都不是的,有什么资格在文府教馆?这句话深得她心。
文谦看了看风重华的画作,心生喜悦,忙抢着道:“一整天算什么?想当初吴道子奉唐玄宗之命赴嘉陵江绘画。待其回长安之后,凝神挥笔,用了一日一夜的时间,绘就嘉陵江三百里的旖旎风光……而后在大同殿壁上做画时,更是数月方毕,而后……”
“哼。”周夫人轻哼出声。
文谦正慷慨陈词,可是觑了一眼妻子后,声音却越来越低,最低听不见了。他抚了抚身上的青灰色葛云稠直裰,讨好道:“咱们库房里不是有几匹上好的蜀锦?我看不如量量尺寸,裁几件裙衫给夫人穿。弟妹刚从湖北过来,也该做几件夏衫了。对了,前些时候阿瑛不是送来了几匹雷州细葛布吗?你和弟妹一人做一件,正好贺贺夫人高升之喜。”
文谦满脸都是笑。
“哼,夫人?这夫人的诰命可是我儿子给我请来的,关你什么事?”周夫人昂着下巴,傲然出声。
“啊?”文谦故作迷茫,“这儿子不是我与夫人一起生的吗?怎么不关我事?”
风重华哑然失笑,悄悄地退了出去。
舅舅真是好人,一下子就把火力全接过去了。
这下子,终于不用挨舅母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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