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周府二老爷准备的东西可齐了?”
“又多加了两枝人参。”许嬷嬷示意悯月拿出礼单。
“就照这个预备吧,”风重华看了眼礼单,极为满意,“还有,我听琦馥说她父亲喜欢太平猴魁,在礼单里再加一斤。”
许嬷嬷与悯月忙将这个又加到礼单上。
风绍元就要去周克麾下了,风重华这边准备些礼物送给周克,是很必要的。
虽然她与周琦馥关系极好,如同亲姐妹似的。
可是以后风绍元就要在周克手下讨生活了,该有的礼数一点也不能少。
等到头发干了,她就躺在了床上。
可是今天夜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翻来翻去的睡不好。
好不容易睡着了,风重华却发现自己回到风家后宅,眼前是随着寒风摇曳而微微泛黄的枝条,梨树上缀满白花,在月色中飘然起舞。
文氏站在祠堂外,素衣素颜,长发随风。好像夜的精灵,随着风声起舞。那柔美身姿,仿若三月飘飞的弱柳,如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地撞上祠堂的木柱……
一地的鲜血,在风重华眼前沤成了黑暗。
文氏眼角的泪水化为血珠,滴滴落下。
月色如此皎洁,沉甸甸的祠堂在夜色中如同能吸收光线的怪兽,被这月光罩着了,笼着了,却黑得让人无法前行。
但祠堂外的月光很白,很亮……
她能看到文氏躺在地上,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如同披帛,将文氏软软包围。
风重华大叫一声,猛然坐起。
“姑娘?可是魇着了?”悯月温柔的声音打破黑夜的沉默,令风重华的神智重回清醒。
自从当年姑娘与大娘子被赶到农庄后,姑娘就时常做恶梦。哪怕回到风府后,也是时常被恶梦惊醒。直到后来大娘子‘假死’脱身,姑娘再也没做过恶梦。
今天这是怎么了?
风重华抿紧红唇,拒绝了悯月递过来的茶水。
一双清冷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映在窗纸上的竹影,月上中天,将竹影凌乱地投入室内。远处传来树枝簌簌,如同野兽轻声呜咽着,将窗棂推得咯吱作响。
悯月连忙上前重新关了关窗。
风重华缓缓躺了下来。
悯月轻轻抓住锦被往里塞了塞,却无意中碰触到风重华柔若无骨的玉手。姑娘养了好几年,身子终是比以前康健了许多,可是这只手却依旧苍白。
在灯下,透明的几乎都要看不见了,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面前。
“才刚过子时,姑娘再睡会吧?”悯月轻声劝道。
“好。”风重华将身子躺在柔软的锦被中,身体蜷起来,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整个人缩成一团。
锦被温柔着她的身体,却温暖不了她那颗被困在旧时光的心。
早上起来时,她的脸色有些不好。
悯月几人为她细细地扑了粉,又寻一件素净的衣裳穿了。
这才去向周夫人和鲁氏请安。
知道她今天要出门,所以周夫人和鲁氏并没有留她说话。
辰时刚过,风重华就坐上卫管事父子套好的车,往周王府方向驶去。
半年节,是大觉寺一个极为重要的节日。从五月最后几天开始,大觉寺就开始设筵敬奉,昼夜鼓乐不息,演戏酬神,香火连延不绝。
风重华马车随着淳安郡主的车驾,与进香乞火的队伍溶为一体,沿途五色旌旗护着神轿佛辇,神轿后鼓乐吹打,招摇过市。
大觉寺外到处是杂耍卖艺、测字算卦、卖茶水糖人的,也有支起摊位叫卖各种小吃或是挎着篮子兜售的,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凡。
没有跟着去避暑行宫的官员和贵妇们纷纷占据了有力的地形。
看到淳安郡主来到大觉寺后,纷纷上前打招呼。
淳安郡主与几位贵妇略说了几句话,就与风重华一起去了大雄宝殿上香。
大雄宝殿森严庄重,佛祖结跏趺坐,左手横置左足上,右手直伸下垂。悲悯众生,功德无量。
风重华跟在淳安郡主后面,诚心诚意地上了三柱香。
出了大殿,淳安郡主看了看风重华的脸色,见她眼睑下方晕了一圈黑色,便关切地道,“可是夜里没睡好?”
风重华不好说自己做了恶梦,便道:“夜里刮了一夜的风,窗棂劈啪做响,吵的叫人睡不着。”
“六月天,孩儿面,”淳安郡主微微一笑,“本来还以为今天会下场雨,结果居然又是个大晴天。”
俩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在方丈的指引下向后山行去。
越向后,人流越是稀少,走到领要亭时,已是不见游人。
风重华心中涌起股不妙之感。
正要说话时,却听到一声擂鼓响起,声如炸雷。
她不由手搭凉棚,朝着山下望去。
只见寺外站了几个不同颜色的队伍,队伍中旌旗迎风招展,鼓乐嘈杂声不闻,人人神情肃穆,静立如雕像。
一股无形的肃穆感自这五个队伍漫延开来,令围观的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方才还热闹无比的山门,此时静谧无声。
徒然,只听得咚咚咚三声鼓响。
进香乞火开始了!
平静的山门乍然沸腾,五条队伍如同五道波浪,奋力向前翻滚着。人群如同沸水炸开,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各家队伍的名号。
如此热闹的盛事,不亚于端午龙舟。
“下面可开了盘口?”淳安郡主俏脸通红,双眸熠熠生辉。
方丈上前回答:“回郡主的话,已经开了。”
淳安郡主就笑着点了点头,转首与风重华说话:“你还没参加过大觉寺的进香乞火吧?要不要支持一队玩玩?”
“好,那我就下十两的注。”风重华示意许嬷嬷给知客僧十两银子,令他去下注。
方丈唱了个喏:“今年郡主这队定能独得彩头。”
“方丈,你是出家人,可不能随便打诳语!”淳安郡主笑嘻嘻地,面上却很开心。
“郡主慧眼如炬,又有佛陀护体。赢,乃天意,不可违也。”方丈双手合什,面带慈悲之色。
谁说和尚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最起码方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话,就比许多俗世之人还要强。
风重华笑了笑,眼光再度落向了山门处。
此时赛事已经过半,队伍快要接近大雄宝殿。高擎着黄色旗帜的周王府队伍果然奋起,如潮水般向前涌去。
其他的几个队伍便使出拖、拉、拽、扯等招式。
一时间,五道颜色汇聚在一起,场面顿时激烈起来。有掐腰拧肉咬耳朵的,也有趁人不备乱摸一把的,更有仗着身体强壮撅腚撞人的,还有仗着牙尖嘴利到处咬人的……
围观群众的情绪被调动起来,高声呐喊不已,加油声层叠如浪,直冲九霄天外。甚至有挨得近的,偷偷解下腰间的汗巾抽打着别队的队员,被人发现后立刻钻入人群。
眼看着周王府队伍被其余四队围攻渐处下风,却见人群里钻出一位身披黄色旌旗的汉子,他踩着众人的肩膀急速向前,如同一只蜻蜓在水面漂浮。
人群立刻注意到了他,呐喊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抓住他,别让他采了神火。”
“黄队加油!采神火!黄队加油!采神火!”
“青队呢?国子监在哪,快去抓他。”
“红队的商队快呀,拦国子监干嘛?去抓人啊!”
那汉子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穿越了人群,往大雄宝殿奔去。其他几队走在最前面的立刻舍了别人,向他追去。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挥舞着手臂助威呐喊。
就连亭中的几位也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激动无比。
仿佛是感受到众人的心声,追逐的人离那汉子越来越近。有人高高跃起,重重地向那汉子扑去。只见危急关头,那汉子就地一滚,堪堪躲过,离大雄宝殿越来越近了。
“好身手!”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随着这声喝彩,那汉子双脚猛然一点,身子如同大鹏展翅般,落在殿前燃烧的大鼎前。
而后他将手高高举起,手里是一束烟雾缭绕的香火。
“赢了。”人群欢呼起来。
“精彩,真精彩。”亭中的几位姑娘就纷纷恭喜起淳安郡主来。
“承让,承让。”淳安郡主脸上的笑容灿烂,心中舒畅无比。
风重华看着万众瞩目下的那位汉子,被人群高高抛起,而后落下,然后再被抛起,如同荡漾在水面似的。
不禁眯起了眼——
怎么这个人,这么眼熟呢?
山下大雄宝殿前的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人群四散开来,寻找各自相熟的人诉话。
接下来有神棍与神婆跳神戳钎刀舞,场面十分森严壮观。
人群就慢慢地安静下来。
风重华极目远望,却再也见不到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不由怅然。
就在这时,一声轻笑自亭外传来。
“今年又是周王府拔了头筹,害我这个做庄的少赚了不少银子。”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一身黑色常服的韩辰。他眉如利剑,丰神如玉,望向风重华时如同积年深潭一般。
风重华心头一跳,不由半垂鸦睫,端起茶盏以做掩饰。
她十指修长,晶莹如白玉。
韩辰淡淡地笑了。
淳安郡主刚赢了比赛,此时俏目微微发亮,见到他来了,目露欣喜之意:“怎么才来?”她又往韩辰身后看了看,“夺神火的呢?”
“义恭本想来,只是我想着这里都是女眷,便让他在山下叩首。”韩辰虽是与淳安郡主说着话,目光却落在风重华的脸上。
“赏。”淳安郡主看着山下那个叩首的黄色身影,面露欢愉之色。
“难得今日聚在一起,就在大觉寺用斋饭吧。灵泉池里的鲈鱼味美鲜香,若是来了不品尝,却是个遗憾。”淳安郡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笑着看向风重华。
她这么一提议风重华自然听从。
“那就好。”淳安郡主笑容明媚,令人下去吩咐,自己则是站了起来,“诸位先饮茶,我去去就来。”
见到郡主站起,风重华便也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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