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微微一笑,握住了风重华的手。
微风徐徐,吹动了九曲廊桥一对丽人的发髻。
长公主抬手压了压风重华鬓间的乱发,温柔地望着她,“你母亲临走前将你交给了我,你放心,这世上没人能伤得了你,我不允许。”
风重华抬首看着那张与她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心似捶鼓。
神情变了一变。
长公主心头一紧,连忙拉她的手,“重华,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风重华摇首,将自己的手自长公主手中抽了出来。
怪不得以前总是觉得处处怪异,原来,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舅舅与舅母知道吗?
他们知道自己并不是文氏的亲生女儿吗?
她抬起头,看向长公主:“我的父亲是谁?”这话一说出口,长公主的脸色就变了。
长公主牙关紧咬,脸上半点笑容也无。
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定定地瞧着风重华,风重华生得很美,削肩长项,瘦不露骨。两弯春山含翠的柳叶眉,一双静谧剔透的杏子眼。唇红齿白,鼻腻鹅脂,芙蓉如面。
与那个人,长得极为相像!她的心头一时恍惚起来。
她想起那一年的冬天,她的三个兄长以皇帝昏庸无道而起兵。
皇城门被叛军一道道攻破,最后只剩下景阳宫。
皇帝红着眼,脸上满是悲哀,“朕以前收重税扩充国库,他们骂朕;朕减免天下赋税,重农轻役,百姓过得却更苦了……你告诉朕,朕真像你兄长所发檄文中那般的昏庸无道吗?”
“韩妃,朕将国事付于汝父,军队付于汝兄。天下军国尽在你韩氏一门,因何还要反?”皇帝话音微颤,手中的宝剑似也握不稳了,滴下几滴黏稠的血液。
景阳宫里尸横遍体,曾经高雅华贵的皇后身着大红翟衣,倒在不远处的台阶上。
腻人的血腥味道直冲入鼻,但这骇人情景却夺不走她眸中半点微光。她一言不发,任凭长剑抵在她雪白滑腻的脖颈上,长久地保持跪立的姿态。
宫门外擂木声响,火箭穿墙而入,到处是嘶喊拼杀的声音。
“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她抬头望着皇帝,嘴角翕动。用力一拉皇帝握着宝剑的手,将皇帝拉得半跪在她身前。紧紧贴着皇帝那溅了几滴鲜血的脸庞,快速地说了一句话。
“我已怀了身孕……”
而后,她劈手夺过皇帝手中的宝剑,用力刺入了他的胸膛,“我父对你衷怀忠亮,助你北扫鞑靼,南御倭寇,成就你一番王业。你是如何回报我父的?天牢之中,三尺冷囚,任狱卒鞭鞑,这就是你的回报?”
她笑着,泪水却不由自主的涌出。然后她站起身,将宝剑抽出,丝毫不管皇帝身上喷涌飞溅的鲜血,再度刺了进去。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皇帝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嘴角翕动间,却只吐出了满嘴的血沫。
他睁大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她。双手用力地向前伸,却只抓住了虚无的空气。
景阳宫的殿门终是被人撞开了。
她转过身,将宝剑扔在了第一个冲进殿内之人的脚边。
“你叫什么名字?”她小指微翘,轻轻抹去脸上的血痕。眸中华采异然,雍容华贵。
“臣,臣叫风……风有声。”冲上来的人似乎被她吓到了,跪倒在红罗长裙之下,浑身发抖。
“好名字,好一个风有声。”她挺直了纤柔的脊梁,星眸微睐,“你不仅救了我的性命,更是杀了昏庸无道的昏君。现在关上殿门,杀尽你身后之人,我便求兄长为你赐爵请功。若不然,就让你身后的人杀了你,我为他请功。”
长公主将目光从枫林转回,笑得柔软无比:“你瞧,这苑中枫林将红,不如我设一场枫林宴吧?”
西边碧穹染了半壁橙红,却绚烂不过长公主一脸笑意。
百花井巷,文府。
周夫人坐在迎窗的紫檀水滴雕花罗汉床边,一边看着账册,一边与文谦低声说着闲话。
“阿瑛的婚事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文谦还以为妻子是在忧愁外甥女与次子无缘的事情,就笑了:“朝中青年才俊也不少,慢慢相看就是,总要替阿瑛瞧个一表人材,清新俊逸的少年俊才。”原本他属意于谢文郁,可是谢王两家前些日子突然有了结亲的意思,他就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觉得刘大夏的三子刘轼如何?”文谦偏着头看向妻子,只见她今日梳了弯月髻,简简单单地簪了根凤钗,鬓间散落几朵梅花,错落别致。罗襦飘飘,纱裙上绣了数朵千叶莲,看起来如同神仙妃子。
温柔地笑了。
刘轼字伯瞻,今年十六岁。虽说才情与学问比起文安学和文安然来略有不足,在国子监也是能排得上号的。
他看中刘轼,很下了一番思虑。
刘轼不是长子,将来不用支撑门户。而且他上面两个哥哥都已经娶了妻,等他娶妻后,就有可能分出来单过。风重华嫁给刘轼后就可以当家做主,即不用看婆婆眼色,也不用受妯娌的气。
风重华有个风慎那样的父亲,在婚姻方面会受很大的委屈。
长子是不会考虑她的,次子亦是不行,最好是嫁到兄弟众多的家族之去,最好是最小的。婆婆因为儿子儿媳太多没精力多管她,妯娌们因为她父亲的缘故也会忽略她,争斗起来会把她摆到一旁。
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只需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文谦虽是个男人,不精通内宅争斗。可是为了这个外甥女,他很是费了一番脑子。
周夫人看向侃侃而谈满面红光的丈夫,不知要从何说起。
自从扑蝶会那日见过长公主后,她就已经知道留不住风重华了。
因为,长公主与风重华实在是太像了。不仅容貌相似,就连举止气度也一般无二。如果说俩人不是母女,任谁也不会相信。
可她心里还留有一丝希望。
如果留不住风重华,把她留在家里做媳妇也是好的。
可是这点希望,却随着韩辰的出现而烟消云散。
韩辰想娶风重华,她怎敢反对?
她甚至不敢和文谦说。
因为文谦曾明确表示反对,不许风重华与韩辰多做接触。
她该怎么向文谦解释?
可问题是,风重华并不是文氏的女儿,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反对她的婚事?
文谦却只当她这些日子操持儿子的婚事累着了,劝她休息两日,“六月初七的婚礼,你现在不要太紧张。你身体也不好,总不好太过劳累。一些小事,只管扔给荣管家和余嬷嬷就是。”
周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抬头看了一眼丈夫,心中微滞。
“刘轼不合适。”周夫人道。
“怎么不合适?不论是从年龄上来讲,还是从家世上来讲,哪里不合适了?”文谦还要再讲下去,可是见到妻子面露不悦之色,不由住了嘴,“好好好,不合适,不合适。”
大不了以后再替阿瑛相看其他的俊才。
“也许,阿瑛的姻缘另有机缘……”周夫人深吸一口气,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从长公主府回来,风重华先去见了周夫人。
周夫人一如从前般端庄雍容,看到风重华时,眸中露出了慈爱之意。
“回来了?长公主身体可好?”她牵住风重华的手,细细地上下打量,见到风重华并未露出异样之色,心中稍安。
夜里,风重华睡得很浅,一会一醒。
天还未亮,她就被一阵雨声惊醒。裹了裹云丝锦被,眼神渐渐清亮。
今天是去李家添箱的日子。
她与周琦馥虽然算是婆家的人,不过因为和李沛白玩得好,所以俩人商量着准备再去李沛白娘家添一回箱。
不一会,丫鬟们都醒了,屋里的声音就多了起来。
收拾好后出了房门,便看到一层细雨夹着初夏的风斜斜着向人身上吹来。
令人顿时多了几分精神。
风明怡已经等她时了。
自从风明怡来到文府,每日早起晚睡,日夜不敢松怠。
她知道自己是个庶女,只有付出得比别人多很多才可以得到和别人一样的,甚至不如别人的。
风重华挺喜欢她的这份自律。
也格外的愿意指点她,出入都带着她。
风重华冲着风明怡点了点头,便领着她往上房院走去。
“等到大表哥成亲之后,卢嬷嬷就会来教你读书和规矩。”
周夫人早就瞧中了一位姓卢的女夫子,只不过因为她与别人家的契约未满,所以才等到现在。
知道卢嬷嬷就要来了,风明怡激动地点了点头。
能有一位好嬷嬷教导她,对于她来说是加分项。不论是以后与别人相处还是婚嫁,都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谢谢二姐。”风明怡冲着风重华甜甜地笑。
“都是自家姐妹,何须言谢?”风重华拢了拢风明怡的前襟,替她抹去了面颊上的雨水。
没娘的孩子最是可怜。
风明怡虽是有个娘,却和没有差不多。
何姨娘为了风明怡的前途,将她送到了文府,一个月还不来看她一回。
从母女情份上来讲,这样很残酷。
可是从风明怡的未来来讲,何姨娘的做法是对得。
在风府呆的越久,风明怡越没有前途。
风慎娶柳氏为妻的行为,绝了风家女儿攀高门之路。
风绍元知道这件事情的危害性,所以在风慎娶妻之后就自请去辽东当兵。
唯一还抱着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郑氏母女,根本不在风重华的考虑范围之内。圣人都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的话。她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会做出原谅仇人的行为?
风明怡心中有她,她自然愿意为风明怡打算。
俩人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上房,却迎面碰上了正准备离开的文安学和文安然。
“大表哥,二表哥。”风重华笑着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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