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重华回到文府后,先去见了周夫人。
初秋的西风缓缓吹过窗棂,震动着窗屉上的明瓦发出一阵阵细微的鼓动声。暖阁的窗户上铺得是蠡壳,也叫蚌壳窗或者明瓦窗。
现在市面上有泰西那边传来的玻璃大窗,价格极其昂贵。文府也不过是将正厅和前院书房的窗户给换成了玻璃,剩下的有用高丽纸,有的铺上蠡壳。
窗户一关,外面的阳光透过木格花窗上的蠡壳照射进来,有种斜阳黄昏的感觉。
“回来了?那边没什么事吧?”周夫人面带笑容地坐在罗汉床上,李沛白坐在她的对面。
知道周夫人要和风重华说事,李沛白就站了起来,“母亲,你们先聊着,我回东跨院一趟。”
等到文谦从避暑行宫后,就是她与文安学启程的日子,东跨院正在热火朝天的收拾行李。
她也是瞅个空过来与周夫人说说话。
再说了,风重华要说的是风府的家务事,她实在不适宜听。
见她这样,周夫人温和地笑了笑,“去吧!”
眼看着李沛白出去了,周夫人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怎么去了这么久?那边怎么回事?”
风重华就将那边的情况说了一番。
周夫人听完后顿时皱眉,恨恨地骂了一声,“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他们这般无耻的人家了。”周夫人很愤怒。
住着文氏的房子,吸着文氏的血,转过头还骂文氏不守妇道。
他们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因为文氏,他们能有今日?
若是嫌弃文氏,何如当初不娶?
见到周夫人如此气愤,风重华反而笑了,她轻轻拍了拍舅母的手,“这样的人家,早断早了。今日我去了一趟,已把阖府上下所有的下人全给清理了一遍。想来等到柳氏生产后,不会落得我娘那般的下场……”
周夫人沉默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与文谦就是太过心软了,总是想着好歹是亲戚,不好撕破脸皮……没想到风慎一步步紧逼,居然干出了金殿指证的事情……如果他真成功了,不仅文氏没有活路,就连文府阖家老小都没了活路……如果当初长公主选择的不是软弱的文氏,而是童舒或者其他人……想必风重华的日子要比现在好过许多……最起码风府不敢像现在这般……
“是我们拖累你了……”周夫人叹了口气,握紧了风重华的手。
“舅母这说的是什么话?”风重华轻轻地打断周夫人的话,“舅舅与舅母养我育我爱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讲出拖累二字。”她顿了顿,又道,“若说拖累,那也是我拖累了舅舅与舅母,若不是因为我,我娘也不会受了这十来年的苦。”
周夫人侧头看着风重华,眼神有些复杂。
口口声声唤文氏为娘,却只字不提长公主……
这是何意?
“生恩再大不及养恩,娘与舅舅和舅母养了我十三年,难道我就能转头唤别人一声娘吗?”风重华想起文氏待她的千百种好来,不由将头别过,忍住了眸中的泪珠。
听了这句话,周夫人的目光明亮起来。
是啊,生养再大怎及得过养恩!
难为风重华如此明白。
也不枉文氏养了她一场……
风重华居然是长公主与前朝废帝所生的孩子?
听到这个消息,文安然呆立当场。
见到儿子的神情,周夫人心中微震,但默然半晌后,还是忍不住道:“既然事情你已知道了,不知你可有什么办法?”
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
文安然抬起头,看着一脸殷切的母亲,嘴角翕翕地说不出话来。
周夫人皱了皱眉,却是狠了心地问他,“阿瑛遇到事情了,你就想不出个办法吗?你不是总说你事事将阿瑛放在前面吗?”她不能眼看着儿子沉沦下去。
即是准备娶陆青芜,就得好好地对待陆青芜。
心里想一个,嘴上爱一个,这样的人,她瞧不起。
周夫人看着儿子,眸中露出忧虑之色。
文安然张了张嘴,却又无可奈何的闭上。
他想不出办法。
他读的书里没有教过他……
一想到表妹遇到这样的事情,而他却无能为力的样子,他就痛恨自己的无能。
“即是想不明白,你就在这里好好想想吧!”周夫人站起了身,将儿子独自留了下来。
暖阁的灯亮了大半夜。
天快亮时,周夫人到了暖阁。
一夜未眠,文安然的眼中满是血丝。
神情却更萎顿。
周夫人走到他的面前,淡淡地问道:“想了一夜,可曾想明白了?”
文安然抬眼看了看母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儿子错了,请母亲责罚。”
“你喜欢阿瑛,我何曾不知?”周夫人看着他,目光虽是严厉,语调却已和缓许多,“只是,这世间的情爱千千万,归根到底却是两厢情愿。陆青芜,是你自己选的。不管你是赌气也好,认真也罢,你终是要与她过上一辈子。而阿瑛,她注定是你的表妹……”
周夫人缓缓坐到椅子上,面带哀伤地看着儿子,“这些日子,我以为你想明白了,想清楚了,没想到你却依旧是个糊涂蛋。如果你真像你所说的那般喜欢阿瑛,为什么在听到阿瑛的身世时,你会退缩呢?”
“我不懂得什么是爱,但是我却知道,一旦你父亲有任何事情,哪怕前方刀山火海,我也会奋不顾身地与他站在一起。反观你……”周夫人略顿了顿,“你连阿瑛的身世都承受不了,你有何资格说喜欢?”
儿子是她养的,她生的,她最了解不过。
文安然什么都好,就是爱钻牛角尖。
有些事情,若是想不开,那可真是一辈子了。
她不想让儿子与陆青芜成一对怨偶,也不想将来风重华因为文安然不愿回娘家。
她得在风重华成亲前,把文安然敲醒。
文安然满面愧色,跪在母亲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中含着泪水,颤声道:“娘,儿子错了!”
周夫人却是摇了摇头,“有些错,一次也不能犯!一旦犯了,就要用一辈子来还。你今天说出这样的话,证明你还是没想透。这样吧,你继续呆在这里。何时想透了,想明白了,何时再休息。”
眼见周夫人又要走,文安然猛地扑到周夫人的脚下,颤声道:“娘,我想明白了,我真的想明白了。我只是……只是……”说到这里,文安然垂下头去,片刻后又抬起,“我只是因为表妹一直不回应我,所以才变成这样……常言道,越是得不到,越是珍惜,所以我……我知道错了,陆姑娘是我自己选的,我以后一定会对她好的……全是儿子的错,儿子不应该起不该有的心思。”
说出这些话,令他羞愧难当。
如果他能早些想明白自己的心思,何用让母亲费心至此?
母亲一向身体不好,每日还坚持服侍父亲上早朝。
而且表妹还出了这样的事情,母亲的日子够艰难了,却还要分出心神来操|心他。
他真是该死!
见到儿子终于明白了,周夫人面上一喜,伸出手轻轻抚着儿子的背。
“娘不该逼你的,只是有些事情,若是想不明白,以后的麻烦在后头……”风重华要嫁的人,是汉王世子,是皇家的人。
任何微小的差错,都会造成她的万劫不复。
手心手背都是肉!
风重华是她的外甥女,亦是她的女儿。
文安然是她的儿子。
她自然希望以后俩人能够守望相助。
而不要为了年轻时的一段情,毁了两个家庭。
今日是永安帝从避暑行宫移驾回京的日子。
韩辰做为府军前卫和五军都督,一路拱卫御驾回京。
交了差正准备出宫时,却被小太监拦住,说永安帝要见他。
永安帝怕热,在皇城中也是住在临水的殿中。在太监的引领下,不知道穿越了几重门户,才到万安殿。游廊两旁垂柳依依,金风送爽,宫女太监穿梭不息。
见到韩辰,纷纷作揖行礼。
今日陪伴永安帝的是卢婕妤,就是那个刚刚生了小皇子由才人升为婕妤的卢婕妤。
看见韩辰,永安帝笑着点了点头,又指了指炕边的玫瑰椅。
韩辰行了礼,而后欠着身子坐了下来。有小宫女送上香茶,青绿色的茶叶在盏中起起伏伏。散发着幽幽香气。
永安帝拨弄着茶盏,笑着道:“这几个月你辛苦了,一会放你几天的假,好好休息休息。你也有些日子没见你爹妈了,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与他们团聚团聚。鞑靼那边递来了国书,说是他们的王子与公主马上就要进京了,回头你还得招呼起来。”
韩辰并不多说话,只是应了一声“是”,态度极其恭谨。
对于韩辰的态度永安帝很是满意,面上的笑容不减,“你是府军前卫的总指挥使,又是五军都督,更是我的亲侄儿。所以有些事情,我就要多用用你。别人的话,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永安帝抿了一口茶,笑着看向韩辰。
韩辰知道永安帝说的乃是方婉事件后,有御史弹劾他与宁朗一起蒙蔽圣听,扰乱朝纲的事情。
他心中冷笑!这就是敲打了。
在方婉事件中,除了方思义做证方婉确实是他的族妹之外别的事情他就没出过头。
不管怎么查,他都是清清白白的,半点都没沾身。
心念电转间,口里却是慷慨道:“陛下明见万里,英明圣哲。鞑靼不过癣疥之疾也,陛下拥四海九州之力,何惧此小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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