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晚瑶跟夏玄策很像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类型,原本心中尚有郁郁之气淤积,但是男人三言两语之间便让人感到沉稳与安心。
“从前答应过太傅共饮一坛桂花酿,如今时间也恰好。”
她抬头看向院中那株古老的海棠树。
“其实这里很多年前并不是废妃住处,而是极繁盛的赏花园,那时候本宫和裴景承最喜欢来这里埋些东西。”
微风拂过郑晚瑶的长发,显得分外清冷。
“后来太傅走的时候,本宫也就在这里埋了坛酒,只是没想到时过经年这里已经荒废到只剩下一株海棠树。”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夏玄策起身拿着旁边带来的铁锹,他束起袖口很是干脆利落,笑起来也很是温和:“海棠犹在,只是不知桂花酿会不会被人偷了去。”
郑晚瑶跟着笑了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就连她眼中也透出好奇和期待,毕竟和那坛酒一起埋起来的还有当年的细琐书信,都是郑晚瑶闲来无事写的东西。
还有封很特别的书信,是太傅说可以写给数年后的自己,所以她就随手写了写顺便埋进去,如今甚至已经想不起来那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她帮助夏玄策搬开几块石头露出不少泥土。
对方不禁笑道:“泥土脏污,殿下不必亲自动手,臣来就行。”
郑晚瑶摇摇头:“不仅仅是这坛酒,里面埋着的其他东西对本宫来说也有特殊意义。”
“所以不如亲自动手。”
于是两人开始动手挖掘,随着泥土逐渐被翻开,古朴的酒坛终于露出了它那一角,随之而来的还有底下的漆金盒子。
郑晚瑶眼眸微亮,然而在取出酒坛时却不慎被上面的尖锐部分划破了手指,很快就有一滴红色的血珠迅速渗出。
“臣得罪。”夏玄策眉头紧皱,他先是用石桌上的水帮她清理干净,然后又用温酒冲洗,将随身携带的药粉撒在她指尖。
做这些事的时候,郑晚瑶头一次发现他认真起来和往常的温和模样不同,像是月光一样,虽然柔和却多了几分清冷。
夏玄策做任何事都很耐心,很像是魏宜兰说的男妈妈类型。
只是郑晚瑶倒觉得他很贤惠更像是人夫,毕竟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甚至连包扎伤口这样的事都极为细致。
“本宫无碍,小伤而已。”
“再小的伤也不能大意。”夏玄策用干净的布条扎紧,这一切他做得十分娴熟,好似经历了无数次类似的情景:“殿下如今既然已经找到了东西,剩下的不妨交给臣。”
说完这话后他缓缓松开手道:“况且总归是吃人手短,臣总不能连搬东西都让殿下插手相助。”
“好。”郑晚瑶倒是也没推脱。
很快那坛酒就被挖了出来,随之就是那落了尘泥的金色漆盒。夏玄策用井水将其全部清洗干净后,将这两样递了过去。
“看来殿下当年还埋了些其他东西。”
郑晚瑶缓缓将那坛酒拆封:“是些书信罢了,母妃逝世后本宫总是整宿睡不着,太傅说可以写些东西,所以那时候就写了很多这样信件。”
“臣记得应该还有封写给未来的书信。”
“也在里面,不过早就忘记写了些什么。”
郑晚瑶摇了摇头。
关于过往的很多记忆都像是被尘封,尤其是母妃逝世那一年,她很多时候都会下意识回避那些事。
那时候的心绪大概是愤恨、悲伤还有报复心,所以写下来的东西也大都充满了消极的意味。
随着酒坛开封,醇香浓厚的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
“很香。”
夏玄策跟她相视一笑:“如今算是赴约,臣祝殿下事事无心绪,清凉度岁年。”
“借你吉言。”
两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共饮,朦胧月色增添了几分柔和。
桂花的香气弥漫在舌尖,仿佛让人置身于梦境之中,院中一片静谧,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偶尔的虫鸣鸟语更显得宁静祥和。
这样过了许久,郑晚瑶终究还是有些好奇地打开盒子,但见里面的书信虽然有些泛黄但是依稀能看出来字迹。
——“淑妃今天故意提到母妃,我知道她想让我生气把她推到河里,这样父皇刚好就能看到,所以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和她一起掉进河里,反正我会凫水,所以摁着她给母妃出了口恶气。”
——“裴景承老是粘着我扮鬼脸,特别丑,本来很好笑,但我不知怎么却哭了,哭得那样伤心,以至于他吓得手忙脚乱给我赔罪。”
——“太傅说得对,要让淑妃和她母家付出代价才行,父皇也说那天很快就会到了。”
……
郑晚瑶一封封看着,夏玄策在旁边也并未打扰。
在记忆里那样不堪回首的日子,书信中却显得尤为热闹。
“那时候不懂事,所以对太傅多有得罪很是冒犯。”
她和裴景承总想着摸鱼遛鸟,简直就是宫中的活霸王。
夏玄策摇了摇头,他那双浅淡眼瞳很是温润:“你们从前确实让人头疼,但也聪明。”
郑晚瑶收敛笑意,认真地望着他:“太傅是本宫见过最尽职尽责的人,也是本宫最敬重的人。”
她朝对方敬了杯酒。
“多谢太傅一直以来的照顾,正是因为有你在,所以本宫才能安心不少。”
即便只是静静坐着,也胜过千言万语。
“臣分内之责而已。”夏玄策俯首接过。
两人饮下一大口桂花酿,酒香四溢,连带着院中的海棠花似乎都变得更加浓郁芬芳。
夏玄策嗓音低沉温和:“殿下最后那封信应该就是昔年写给自己的话。”
“可惜当年心境都忘了个干净,其实连本宫都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郑晚瑶最终还是打开了那封信。
纸张边缘都有些泛黄地打了卷,可见当初写完后应当是多有摩擦拿出来瞧。
她低声念道:“午时太傅要我写给自己一封信,思来想去只是想知道淑妃和她背后的人伏诛了吗?长大后真的像母妃所说没有那样轻松吗?可我不想再被当作孩童……”
“我想变得更强大些,这样就能保护身边人。”
“如果真的长大,我还想自由自在去看看宫外,我想高兴,想无拘无束,不过这些应该是做不到了。”
“那我希望我还是我,而不是变成讨厌的人。”
郑晚瑶,你做自己就好了。
信里最后这么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桂花酿太醉人,还是今晚月色格外清冷,以至于郑晚瑶攥着那封信看到末尾后,眼尾忽然便有些湿润。
从多年前发出的疑问在今时今日得到了解答。
她低头就像是在跟那个小小的郑晚瑶对视。
你有在做自己吗?
原来答案一直都在心中。
是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夏玄策那低沉安稳的嗓音也落在耳边。
“殿下不曾让谁失望过。”
他像从前一样露出温润的笑意,包含着肯定与鼓励之色:“所以尽管放手去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