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栎一向重视礼节,讲究君子的翩翩风度,现如今,却只能将满腔愤懑发泄在脚力上,疾步行走,冷风几乎将他的额发吹乱。
这永熙宫他是一秒也没法多待,恨不得飞身远离三百丈。
他毫不怀疑,再跟郑晚瑶说半个字,自己的头风旧疾都会被气得卷土重来。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待他回到寝宫,脑中竟真泛起阵阵痛意,如一只无形的锯子切割着他的神经。
宫人立刻道:“快,快叫太医来!”
等太医专心施针诊治,宫人一勺勺喂他喝下天麻祛风散后,那叫人头晕目眩的疼痛感才稍稍好些。
太医拱手道:“陛下回来路上着了风,又大动肝火,这才牵动经络以致头风发作。还望陛下保重龙体,平心静气方可御病啊。”
这话听得齐栎愈发心烦意乱。
“朕又不是泥塑木雕的,焉能日日修身养性不成?你们一个个若顶用,哪怕帮衬几分,朕也不至于如此动。”
太医不敢再触霉头,连左右伺候的宫人一齐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请罪。
“陛下息怒——”
满殿都说自己忠心耿耿,却没有一个能出谋划策的。
齐栎冷眼扫过他们,不耐地抬抬手:“都下去,把张恕给朕叫来。”
片刻,张恕在侍女们指引下缓缓入殿。
作为被恩遇的幕僚,齐栎免了他的虚礼,直接赐座。
“方才永熙宫之事,想必来的路上你已听说了。朕瞧着这郑晚瑶绝非善类,日后必成大祸,你可有什么法子能速速除之?”
“此女狼子野心,除是一定要除的,陛下深谋远虑,只有一点想错了。”
齐栎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张恕羽扇轻摇,压低声音道:“陛下太过心急了。”
“如今燕国虽被我军大败,然终究有郑国倾力相助之功。若此时与郑国翻脸,燕国必定趁此时机死灰复燃。”
“那样,陛下可就是同时与两国为敌,安知郑、燕二国不会转而联手,对付我大齐呢?”
小银炉中燃着舒和香,清淡悠远的气渐渐抚平了齐栎的愠怒。
冷静下来后,他反复咀嚼着张恕说的话。
“爱卿所言有理,且待朕攻下燕国,再徐徐图之也不迟,那郑晚瑶……”
他摩挲着金丝楠木的方桌一角,又恢复了往日那表面一池静水下波涛汹涌的幽幽神色:“朕早晚取她项上人头。
这一夜齐栎睡得很不安稳,辗转反侧,没来由的心慌。
翌日,手下侍从来回禀事务之际,他终于知道那股莫名的不安预兆了什么。
“回陛下的话,囚犯十五被人劫走了,还有……”侍从小心打量着齐栎的脸色,欲言又止。
单这一个消息大清早就够晦气了,齐栎伸手揉着眉:“还能有什么?少吞吞吐吐的。”
侍从低下头:“还有人说,仿佛在纵火那夜看到了淮南王的身影。”
齐栎原本阖着的眼猛然睁开。
短短三字,仿佛敲在他心上。
身为一个压根不是齐国血脉的人,齐墨翎受到了太上皇过分的关注。读书聘请名师指点,练剑更是手把手教。
很长一段时间,齐栎都对这个没有血缘的潜在竞争对手充满敌意。
哪怕他已经坐上了龙椅,一想到齐墨翎那目中无人的样,心底还是一阵嫌恶。
不过,那天他怎么会恰好出现。
难道也与郑晚瑶有关?
“来人,为朕更衣。”
于是早膳也来不及用,齐栎撑着车撵急忙往永熙宫赶。
推门一看,却是人去楼空,唯余床前古树依旧婆娑。
一问才知道,郑晚瑶竟是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就开始收拾包袱了,眼下刚走不到半个时辰。
“当真狡诈。”齐栎低低斥责了一句,转头吩咐道:“将去岁天竺进攻的神威骏马牵出来,务必给朕追上她……!”
马车轰隆向前,卷起尘沙阵阵。
郑晚瑶的车队依旧声势浩大,只是不再以展示威仪为主,而是忙着赶路。
最紧要之物都拿到手了,她便没有理由在齐国多待,这里根本是龙潭虎穴。
齐国百姓与守城官吏都熟悉她的依仗,这回再没人敢多加刁难。
秋蕊将文书一递,侍卫仅扫了一眼便道:“成了,快去吧。”
郑晚瑶撂下轻薄帘帐,不觉摸了摸袖管中的东西,下次再踏齐国土地,恐怕就是战火纷飞之际了。
“且慢——”
一个突兀的声音忽而叫住了他们,侍卫开城门的手一顿。
车架徐徐停住,齐栎在宫人的搀扶下缓缓下车,众人见了,无不下跪叩拜,高呼万岁。
齐栎看也没看他们,径自朝郑晚瑶微笑:“郑君走得好生匆忙,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来送送你。”
又是这副表情。
郑晚瑶隐约察觉到,当齐栎恢复绵里藏针的神情之后,必定已有什么诡计在怀了,她应答道:“以为齐君尚在安眠,便没有打扰。”
“你我既是盟友,我理应来送送你才是。”齐栎一面说,一面以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
金吾卫个个人高马大,连车夫他都看过了,外头的队伍里并没有那个干巴瘦弱的身影。
也没有瞧见齐墨翎。
那就只剩车内了。
随行的张恕适时地走上前去,声音温雅:“郑君有所不知。昨夜刺客未能抓住,宫人回禀说有奸细接应,现下已四处逃窜。”
其他人也跟着在郑晚瑶面前开口。
“每一辆出城的马车都要例行检查,烦请您配合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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