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走后, 桂园里忽地寂静了下来。
日头晒在金灿灿的桂花儿上,有些刺眼。
小婴儿的哭声丝毫未歇,反倒更加凄厉, 听上去着实可怜。
李牧白侧眸, 淡淡吩咐乳母,
“下去罢。”
“是。”
两个乳母如蒙大赦,急急抱着小婴儿站起身来, 匆匆垂首躬身地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偌大的院儿里,便只剩下李牧白和夏竹悦两人了。
夏竹悦心里很不是滋味, 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感受。
她抬眸去看他脸上的伤痕,血迹已然干涸了, 但却微微红肿了起来, 看上去有些狼狈。
李牧白似有所感,似乎不愿被她看到自己这般模样似的, 微微侧过脸去。
“疼不疼?”
她关切问着, 试图伸手去触碰。
“不疼的。”
他挡了一下,没让她碰上那些痕迹, 反倒柔声去安慰她, “你没事便好。”
“李牧白......”
他和煦一笑, 略为显得有些不自然,垂下眸去,“你放心,有我在,定会护你周全。”
“......”
他松开她,替她将散落鬓边的发丝拢至耳后,看着她完好无损的模样, 有些许欣慰似的,
“吓着了罢,且去歇息一会。”
“那你呢?”
她犹自有些不放心,“要擦些药么?”
“不碍事。”
他顿了顿,看看天色,有些为难,“我尚有公务需要处理,晚些再来陪你好么?”
“那你且去忙罢,不必挂心我。”
她怕耽误他,连连摆手,往廊下撤去,直退到廊下,才冲他挤出一抹笑意,“快去罢。”
“嗯。”
李牧白远远又望了她一会儿,才转身徐徐往外走去。
转过身来的那一刻,他眸中的温度便渐渐寒凉了下去。
若非他有意误导,只怕小竹和那孩子已然当场身首异处了。
但即便令她信了自己同小竹已然有了子息,也是枉费心机。
知母莫若子,他心知母亲对小竹已经起了杀心。
他甫一出桂园,候在外头的管事便连忙近上前来,
“主子。”
见他面色不愉,管事连忙主动汇报,
“那个寻人的女子什么都没找到,已经无功而返了。”
李牧白冷哼一声,她自然什么都找不到,这里找不到,自会去别处寻找。
他步伐不停,吩咐管事,“派人跟上了没有。”
“依您的嘱咐,已经派了两个身手好的远远跟上了,查探她的去向。”
“嗯。”
李牧白忽地声音一沉,“母亲过来,为何不通报?”
“这......”
管事有些为难,“长公主殿下不许通传。”
“是么。”
李牧白停下脚步,缓缓抬眸看着管事,良久没有说话,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
压迫感瞬间扑面而来,管事直觉得背脊发凉,垂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你倒是条听话的好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李府,姓魏了?”
“一干未行通传的小厮,全部遣散,至于你......”
李牧白轻飘飘地,
“自去府门前领五十棍,瞧瞧清楚,这儿是哪里。”
“五十棍......”
管事骇然抬头,伸手去捉他的朱红官袍,“主子开恩,老奴一把老骨头了,哪里挨的住五十棍呐主子。”
“挨不住啊。”
李牧白轻笑,抽出折扇轻轻挑起管事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眸子幽冷,宛若一条毒蛇一般令人生畏,
“挨不住就死掉好了,多得是小厮想升管事的罢。”
说罢轻轻丢开他,毫不留情地往前走去。
“主子!我兢兢业业跟了你十数年,你为何这般待我!”
管事心中悲戚不忿,他虽素知少主像极了昌平长公主,不但心思深沉,人也毒辣,却不想竟有朝一日也会这样待他。
李牧白闻言,停下脚步,微微侧首。
他于逆光之下,半边脸面隐于晦暗之中,显得阴郁非常,他缓缓地,
“你险些灭了我唯一的一束光,你说说,你该不该杀?”
他如此喃喃自语似地轻轻问了一句,却并不待他回答,径自撇过头,往前走去。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他知道。
虽然他总喜欢穿些浅色的衣衫,做派儒雅,看上去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但他心里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是母亲昌平长公主和当今圣上手里的一把刀。
专门替皇上铲除异己的一把利刃。
他也很享受这件事,白日里在翰林院里做个谦和书生,与人为善,收集情报。
暗里从他手里逝去的生命已然不胜枚举。
他从不信什么阴司报应,因果循环,但遇上夏竹悦的那一瞬,他却信了。
她是那样的美好,天真,独立,善良,当然还有美丽。
一见倾心,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自雨中初见之后,他的脑海里便时常浮现出她的身影。
她的羞赧,她的娇怯,她的风情。
那白皙脖颈上蜿蜒而下的雨珠儿。
那黏腻在雪样腮边的乌黑发丝儿。
无不撩拨着他的心弦,使得他无论是在翰林院还是在刑场,都神思怠倦,无暇手中的事物。
魂牵梦萦,大抵如此罢。
他有些害怕这种感觉,暗暗压抑了下去,但他却发现,自己总是忍不住地想要去找她。
哪怕她一再推拒自己,他也想再见一见她。
她心思单纯,似乎真的认为他是个好人。
在她身边的时候,他也时常恍惚,仿佛自己真的从未沾染过血腥,当真就是个温润儒雅的书生公子一般。
她应是喜欢那样的人的罢。
他愿意为她如此一直演下去,在她面前,真的做个好人。
她跟着魏峙走的时候,他多想撕破伪装将她夺回来。
魏峙扯下她丝巾的时候,他多想当场令他身首异处。
但那样不行,那样他的小姑娘会害怕他的。
瞧瞧,如今他什么都不用做,她不就自然而然地离开魏峙了么。
善于等待,才能最终猎杀到猎物啊。
如今他稍作苦情,他的小姑娘便心疼不已。
呵......
彻底赢得她的心,指日可待。
毕竟他想要的东西,还从未失手过呢。
秋夜的风有些寒凉,吹拂在枝头上,拂下落叶纷纷,很是萧瑟。
夏竹悦在桂园里等候了很久,都不曾等来李牧白,不禁心下很是担忧。
他不会又被长公主责难了罢。
因着自己的事儿,实在已经为他添了许多麻烦了,如今还累得他被母亲责打,她实在过意不去。
在院子里踱步良久,她终是决定亲自去看一看他。
她招手唤来小丫鬟,和气问着:“李牧白现下在哪里?”
小丫鬟恭谨福了福身,“方才奴婢过来的时候,远远瞧见少主往花园里去了,现下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那我去看看罢,劳烦你替我引路。”
“是。”
小丫鬟恭谨应了,去取了盏风灯来,垂首走在她身前两三步,缓缓引着她往花园里去了。
一路分花拂柳,昏黄灯影悠悠晃着,仿佛同她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一般焦灼,令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风灯照不太远,也不过前后五六步的样子,限制了她的步伐。
走了许久,才在一处花台间看见了孤影独酌的李牧白。
他没有点灯,也无侍从,新月如勾的幽暗海棠花间,唯有一人一酒,对影独酌。
她接过风灯,屏退丫鬟独自缓步上前,走到了李牧白身边。
暖黄风灯照出殷红海棠一片,那一团光晕笼着她,使她看上去温柔极了。
李牧白偶然抬眸,不禁有些恍神,微醺似地,迷蒙了双眸,
“小竹么?”
“是我。”
夏竹柔声应了。
“你怎的来了?夜里寒凉,你回去罢。”
他抬手挥了挥,却重心不稳似地,几欲跌下石凳。
“小心。”
夏竹悦弃了风灯,急急上前去搀住他,浓重酒气铺面而来,不禁令她蹙起眉头,“怎饮的这样醉?”
风灯逶迤在地,扑闪了两下,熄灭了。
周遭归于一片幽暗,仅有些许明月清辉,勉强能看清些轮廓。
李牧白顺势伏在她肩颈间,清甜蔷薇般的气息幽幽萦绕了上来,令他有些目眩神迷,他低低呢喃着:“难受......”
夏竹悦心下担心的紧,忙想扶起他,急急问着:
“哪里难受?哪里伤着了吗?我替你唤人来罢。”
说着就要站起身来去唤人,李牧白忽地长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脸面窝在她颈窝里,
“心里难受。”
灼热的鼻息喷上她敏感的肌肤之上,令她不禁微微颤栗了一瞬,瞬间由脖颈热上了面颊。
似感受到她的反应,他揽的更紧了些,有些委屈似地,“我从未忤逆过母亲。”
“......”
一句话令夏竹悦歉疚不已,想要挣开他的手也卸了力道,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夏竹悦终是轻声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你...为什么不同她解释?”
李牧白闻言,缓缓抬起头来,凝望着她,眸中真诚一片,
“若非出此下策令她误解,待她查出你是岐人,我也保不住你,小竹,我也是迫不得已,我想保护你。”
“真的吗?”
夏竹悦望着他。
“我真的,很喜欢你。”
李牧白坚定地望着她,眸中柔情翻涌,缓缓俯首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快乐呀宝贝们。
别慌哈,别慌,稳住,我们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