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胡霁色来了以后,第一次走出胡家的大门。
其实在胡家村,他们家的条件算还可以的。
胡丰年的原配媳妇是个精明能干的,亲婆婆走了以后是她当家,里里外外都井井有条。再加上胡二爷考了秀才,家里有几亩田地,又不用上赋税。老大胡丰年是村里唯一的大夫,业务繁忙,挣回来的银子也不算少。
一家人齐心协力,盖下了五间敞亮的大屋。现在是老头老太太一个大屋,里头隔出来阁楼给胡宝珠住。还有四个儿子,二爷不在了,剩下四个儿子一人一个屋。里头怎么隔,怎么安置妻儿,都听凭他们自己。
这种条件,村里也没有几户人家。
最起码胡霁色跟着小张氏走了一路,都没有看见比胡家敞亮的人家。
只可惜,胡家大儿媳十年前过世,胡家再也没人能管住孙氏,这日子就开始越过越乱。五年前二爷没了,更是雪上加霜。
眼下正逢隆冬,今日日头不错,但乡间小路两边的田垄里也基本没人耕种了。倒是还有些放羊的,放牛的娃子还在四处溜达。
再就是各家各户门口,还有勤快做酸菜腌菜的农村主妇。
这真是不出门不知道,一出门才知道老胡家的妇人有多懒。这李氏几乎每天做饭的时候,家里都上演一番姑嫂全武行。
不过胡霁色也没敢多看,这小张氏看起来步履匆匆,她估摸着情况应该有些严重。
等胡霁色跟着她到了村长家,远远地就已经看到了远远张望的胡丰年。
这么一个素来四平八稳的人,脸上竟也有了些焦灼之色。
“你来。”
说着,他带着胡霁色匆匆进了堂屋。
里头一水儿地站着大张氏的三个儿子,三个儿媳,还有几个孙辈的小的。就连老村长都坐着,那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
胡丰年对胡霁色道:“叫四爷爷。”
“四爷爷。”胡霁色连忙道。
老村长一挥手,道:“快别拘着礼数了。老二家的,你快带这丫头去瞧瞧你娘!”
小张氏连忙答应了一声。
胡丰年嘱咐胡霁色:“看清楚有多大的创口,创口怎么样,衣服是否还黏在身上。还有病人的吐气如何,可还能觉察出痛。都检查一遍,出来告诉我。”
这么严重?!
胡霁色也吓了一跳,心想这个时代果真是男女大防害死人。若是在现代,医生眼里哪有男女之分?
她答应了,就跟着小张氏一块儿进了屋。
小张氏刚进了门,有些怕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看见会吓着,就抹了抹眼泪,先对她道:“我娘今儿一早起来烧饭,不留神,整锅刚烧好的粥就泼在身上了。看着有些吓人,你仔细些。”
原来是烫伤……
而且听起来是大面积烫伤。
现代医学虽然先进,但有一点不好,就是过度依赖器械。而且因为实战经验有限的关系,也就导致很多专科医生之间并不互通。
就好比胡霁色之前是妇产科医生,对外科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为然的。
其实这一次对她来说,也是个很好的学习经历。
胡霁色屏住呼吸,上前揭开了大张氏的床帘。
床上的人……看起来确实有些惨不忍睹。
那是个年约五十上下的妇人,此时双目紧闭,正在痛苦地喘息。
大面积烫伤的伤口是在身体前部,也就是说肚子上下那一大片都是重灾区,再往下应该是腿部。
小张氏观察胡霁色的神情,见她竟然一脸镇定,不由得心下暗暗吃惊。要知道姑娘家胆子小,见着这个场景,吓得掉头就跑的也是有的。
“隔着衣服看不清。”胡霁色用手试着掀了一下大张氏的衣领,道。
“好些衣服都被烫到皮肉里了,脱不下来。”小张氏连忙道。
“我知道”,胡霁色镇定地道,“劳烦您去给我拿把剪子,再打一盆凉水来。”
小张氏年纪比她大一倍不止,但此时胡霁色镇静的眼神莫名让她觉得安心。
她连忙去打了清水,拿了剪子来。
然后就见胡霁色一点一点地剪开大张氏那些被黏在身上的衣服。有些拉不下来的,也就作罢,她绝不肯现在就用手去扯。
那手法实在很熟练,而且手稳得不行,看得小张氏不由得暗暗称奇。
趁着胡霁色辛苦整理伤口,她先出去了。
一屋子人都在那等着,此时见她出来了,连忙围了上来。
“怎么样?”大张氏的二儿子道。
“那丫头手很稳。我们也是急昏了头,倒不如她机灵。她用剪子先把娘的衣裳剪下来了。我再瞧着那些伤,又没有之前吓人了。”小张氏道。
“是,是急昏头了”,老村长长出了一口气,对胡丰年道,“你咋早不说教出来一个这么能干的丫头!早该带出来了!”
胡丰年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他心想这些真不是我教的。
小张氏想了想,道:“解了衣服,娘看着气顺了些。”
闻言,胡丰年也松了口气。
要知道这烫伤可大可小,有时候要人命也是有的。之前只听他们家的人说的急,但人他也不能看,心里掂量不清楚。现在看来,或许没有他想的那么严重。
不多时,胡霁色从屋里出来了。
“还知道痛,烫伤的地方大多又红又肿,起了不少水泡。气息平稳,叫她也有反应。”
胡丰年听了就点头,道:“你记着,人被烫伤,只要还知道痛就不打紧,伤口是红肿的,也算好事。最严重的,是人皮变黑,已然不知道疼了。”
“记下了。”
老村长那口气这才长长的舒了出来,屋子里,大张氏的儿孙们也放松下来,开始彼此说着些彼此安慰的话。
胡丰年扭头看向这家的大儿媳妇,道:“方才我让烧些水晾凉,好了么?”
她家大儿媳道:“好了,好了的。”
“这就好。”
胡丰年对胡霁色道:“你来,再把伤口洗洗,好上药。”
老村长连忙道:“老二媳妇,你跟着学着些。”
小张氏连忙道:“好。”
胡丰年是用生石灰溶于凉白开,静置之后取其澄清的水来清理患者创口。
他现在对胡霁色有一种迷之自信,随意跟她讲解了一下怎么处理,就直接放了她进去。
当然,处理患者伤口这种小事,胡霁色还是能做的很好的。
清理过后,胡丰年配好了药,胡霁色闻着竟有一股香油的味儿,也尽数给老太太上了。
原本一件可能极其复杂的事情,因为胡霁色的到来,眨眼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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