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老屋。
李氏做好了饭,到堂屋叫了一声:“爹,吃饭了。”
老胡头坐在堂屋吧嗒吧嗒地抽烟,耷拉着眉眼,道:“待会儿吧,吃不下。”
李氏就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您老人家吃不下,可也不能让我们也跟着饿肚子啊。
这时候,胡丰年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拿着帕子在擦手。
“不打紧,就是把胃喝坏了”,他道,“等明儿他醒了,您劝着些,别总喝那么多酒。”
老胡头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烟雾之中显得有些衰老麻木,他道:“老大,坐。”
胡丰年也就坐下了。
老胡头道:“你当他想喝那么多酒?也是没法子的事,都要应酬。如今这年岁,和当初老二在的时候又不一样了。那书院里,上下都要打点关系。”
胡丰年沉默不语。
老胡头看了他一眼,道:“爹知道,这话你不爱听。可你这个弟弟,他确实不如老二聪明,光靠死读书,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考上。先前拉了那当官的人家的儿子来跟宝珠相看,若是成了,这兄妹俩我也都不用操心了。可偏偏,那事儿没能成。”
胡丰年忍不住道:“那也怨不得别人。”
老胡头摇头叹气:“谁说不是呢,宝珠那丫头是让养坏了。”
胡丰年听了之后有些诧异。
要知道,胡家那么多儿女,老胡头最心疼的,甚至不是胡丰文,而是胡宝珠。
这丫头无论闹得多么不像话,老胡头都不让人说她半句的。
今儿能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话,也是不容易啊。
“可再怎么样,也是你的亲弟弟亲妹妹。爹老了,地里也刨不出多少食儿了。你就算看在爹的面子上,每个月给五两银子,让你弟弟在城里用,你看成不?”
胡丰年深吸了一口气,道:“爹,一个月五两银子,这我哪里拿得出来!”
老胡头一听就急了,道:“你咋会拿不出来呢?我都知道,你家里每天的进项少说都有好几两!”
胡丰年顿时哭笑不得,道:“哪里会有!难不成全村的人天天生病?”
老胡头道:“老四回来都说了,你们把那劳什子敷脸膏卖到城里去了,这可是一笔大红利哪!”
“那玩意儿是我家丫头在鼓捣,现在也还没到赚钱的时候。”
老胡头想了想,最终一咬牙,道:“每个月三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胡丰年皱眉道:“爹,这钱别说我没有,就是我有,也不能给!您刚自己也说了,这两个是叫养坏了,那还不赶紧约束着些,让他好好读书。”
老胡头道:“我都说了,你弟弟不是个读书的料!”
“实在考不上就别读了。这年头读书人干点啥挣不来一口饭吃?若是能考个童生,就能做个私塾先生。若是考不上,就去做个账房,怎么也比土里刨食强。”胡丰年道。
老胡头急起来,道:“你咋就是听不懂啊!他要是凭自个儿能考上童生,还用得着你拿钱给他上下打点关系吗?!”
“那就真不是个读书的料了。咱们家就这么点家底,能打点出个什么名堂来?能给他打点上童生,以后继续往上考呢?比咱们家家底厚实的人不知道多少,要跟人家比打点关系,全家捆成一堆卖了也没用!”胡丰年毫不留情地道。
老胡头气得胸口发闷,道:“老大,咱家已经供了他那么多年,你就忍心看他现在这样?还有你妹妹,你就忍心看她嫁不出去?”
“是啥人就该认啥命”,胡丰年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说出来的还是不好听,“爹,这事儿你别怨我说得难听。他既然不是个读书的料,早就应该退下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咱家里还有别的男孩,总有一个聪明的。您当初就不该把宝都压在他身上。”
老胡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用你教我怎么管子孙!这事儿你若是不应,我就把我的棺材本拿出来供!你不供你弟弟,你有本事也别供我!就看着我饿死,你再被人戳断脊梁骨!”
“爹!”胡丰年大皱其眉,“您能不能讲讲道理?”
“反正我话放在这儿,你自个儿回去琢磨琢磨!老子养你这么大,送你去学医的时候,又没有说过你这个榆木脑袋学不出来就算了!”
胡丰年顿时哭笑不得。
他当年去当学徒,没花家里一文钱,有时候师父还管饭的好不好。
但老头子这么说了,他只能道:“我考虑考虑。”
……
胡霁色怒气冲冲地往老屋走,心里正琢磨着这事儿怎么说。
结果人还没到那儿,迎面就遇见胡丰年已经回来了。
她走上前去,劈头就问:“是不是回来要钱来了?!”
胡丰年被她吓了一跳,却没有生气,而是颇无奈地道:“丫头,我是你爹。”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胡霁色的脸也红了红。
她放缓了些声音,但还是问:“胡丰文是不是回来要钱的?”
“那是你四叔。”胡丰年还是很无奈。
胡霁色道:“我没这种嫖老婆的四叔!”
“啥?!”
胡丰年惊呆了,不仅仅是因为胡丰文逛窑子,更是因为胡霁色的措辞……
“小白说的!说他看上了窑子里的一个姑娘,天天花钱找人家!这会儿钱不够了,寻了个借口家来了!”
说着,她就把江月白带回来的消息都说了。
“太不像话了!我这就告诉你爷去!”
胡霁色也怒气冲冲,道:“我也去!”
她刚往前冲了两步,就被胡丰年拎住后领子又给拎了回去。
“你去干啥?!”胡丰年有些啼笑皆非。
“我去骂他这个臭不要脸的!”胡霁色怒气冲冲地道。
“你骂啥?骂他……”
那三个字胡丰年说不出口。
他只把胡霁色往身后一拉,道:“别捣乱,赶紧给我家去。”
“可是……”
“没啥可是,一个姑娘家家的,掺合这些事儿总归是不好。”
胡丰年罕见地对胡霁色板起了脸。
行吧……
胡霁色只好反复强调:“一个子儿都不能给!”
“知道了。”
胡丰年盯着胡霁色往回家的方向走了好远,这才又重新去了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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