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霁色猜得没错,在宣仁帝帝发现自己能快乐地在花园里逛了一圈之后,他就开始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那天中午,他让人搬了一张椅子在花园里,舒舒服服地坐着了。
“今年元宵都没吃上汤圆儿,心里委屈吧?”他对胡霁色笑道。
胡霁色翻了个白眼。
能不委屈吗?被您掳来都快一个月了。
“陛下,您的情况,不适合吃元宵。”
宣仁帝笑眯眯地道:“朕近日觉得愈发神清气爽,说明你那药确实好用。只是这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那日你给朕看过,觉得如何?”
胡霁色道:“陛下这是消渴症引起的病变,有些麻烦。”
宣仁帝道:“朕相信,你会想到办法的。”
胡霁色:“……”
这种时候,是该直接回答“没办法”,还是“我有办法但我不治”?
“相处了一段时日,朕也算了解你”,宣仁帝淡淡道,“你就是个医痴,而且极喜欢各种疑难杂症。那日你看过朕的眼睛,连过了几日都没有提过怎么治。”
胡霁色想了想,道:“陛下,我虽喜欢各种疑难杂症,可这也太难了……”
“你不提,甚至不想,再没来瞧过第二眼。说明,其实上次瞧了,你心里已经有数了。”
胡霁色:“……”
靳卫有点冒汗,心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而且君心叵测,他从头到尾都不相信胡霁色会真心给他看病。
胡霁色沉默了一下,道:“陛下也不用猜我的心思。您是君,我是民,若有困惑,直接问就是了。”
“朕目盲,可心不盲。”
这音量隐隐又提高了。
胡霁色长叹了一声,道:“厨房最近端上来的饭蔬大约不可口,陛下已经处置了三名厨子了。”
靳卫的心顿时就是一紧。她这是要干什么?
胡霁色道:“我也是人,也怕死。您这眼疾,我真没办法……又恐说出来惹陛下生气,便只在自己心里琢磨。”
宣仁帝闻言就笑了笑:“你的意思是,你放在心里想了?”
“嗯…… ”
“这也几日功夫过去了,想出了个什么结果?”
胡霁色小声道:“陛下或可遍访天下名医,看看这世上还有没有金针拔瘴术的传人。”
靳卫:“……”
或许是“金针拔瘴术”这个名字听起来很靠谱,宣仁帝立刻叫人把随从太医叫了过来。
于是靳卫就亲眼见证了胡霁色,一个刚及笈的小姑娘,和两个家学的太医进行了长时间的扯皮。
太医一口咬定这“金针拔瘴术”已经失传。
但胡霁色也非常肯定,要治陛下的眼睛,恐怕只有此术可以一试。
她还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寻个医术传人何难?”
宣仁帝是个受不得激的人,狠狠道:“传旨,去找!”
靳卫应了一声:“是!”
太医擦了擦脸上的汗,其实他们虽然和胡霁色辩论,却觉得此法高明。
在陛下面前说自己治不好,那便是个死罪。
可若是找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方子,若是治不好,就不是臣下的错了……
事实上,胡霁色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她想得很周全,说的是对症之术。
宣仁帝虽然不通医理,可就在刚才,他听胡霁色和太医辨论,心里也明白几分。
按说,应该是能忽悠过去了。
可宣仁帝突然道:“你们太医不都是家学?每年立档的时候,都说是这个圣手,那个专精的。”
太医吓蒙了,连忙都跪下了。
“陛下……”
“朕记着,何大人,你家据说是世代为医的,前朝便是太医了?”
“回,回陛下的话,确,确实……”
“朕了刚才听着,这金针拔瘴术,也是前朝的诊断手法?”
那何太医的汗瞬间就爆了出来,真真是一瞬间汗如浆下。
胡霁色的心都跟着提了一下。
这瞎眼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这些太医,立档的时候,一个比一个书的漂亮。家学年份,也是一个比一个吹得长。办起事来,却是一个不如一个。”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把何太医吓得人已经死了一半了。
“陛下,臣,臣没有……”
胡霁色上前了一步,刚想说话,结果被人给拉住了胳膊。
她诧异地扭头一看,发现是靳卫。
靳卫的神色有些惊慌,很显然,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能去捂她的嘴。
他知道这何太医最近经常找胡霁色聊医理,两人关系似乎不错。
最近胡霁色在宣仁帝身边呆久了,多少知道他的脾气。
恐怕他是要……
“没有什么?”宣仁帝淡淡道。
何太医喘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然后道:“臣,臣虽好大喜功,多,多少有些,自,自我标榜,可,可绝无欺瞒陛下之意……”
胡霁色愣了一下,他这不是承认自己欺君了?
傻吧……
“既自认了欺君死罪,朕赐你自裁吧。”
何太医竟然激动哭了,一直磕头,道:“多谢陛下!多谢陛下隆恩!”
胡霁色:“???”
眼看这何太医欢喜地下去了,胡霁色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人都有点打晃。
靳卫扶了她一下,被她狠狠推开。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陛下,民女有些失血头昏,想去休息。”
宣仁帝一挥手,道:“去罢,你可要保重身体才是。朕这满院太医,都不及你一人。”
胡霁色勉强道:“陛下谬赞。”
说完,再顾不得这宣仁帝的反应,匆匆追着那何太医去了。
宣仁帝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竟然笑了,道:“到底是民女,没有见过世面。”
没人说话。
他又道:“靳卫。”
“属下在。”
“你说,她现在晓得怕了么?”
靳卫心想,她未必怕,她应该更气。
但他还是道:“陛下天威,何人不惧?”
宣仁帝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朕病死了,倒也罢了。可她偏偏不叫朕死。既如此,朕的下半生,也不能浑浑噩噩做一废人啊。太医院若是能有一能人,朕也不必依仗于…… 那孽子的人。”
何太医死的冤吗?
在他看来,不冤。
若不是他们无能,他堂堂一国之君又何至于如此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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