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摇钱婆而言,那是一段久远的,但是又分外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是个雨夜,雷家的车马在大雨磅礴中行进,刚出了秦安县不久,遇到滑坡,车马不得不暂停了下来。
当时雷家的男人们,闹哄哄的收拾着车马行李,一边津津有味的讨论着不久前在客坝村遇到的惨绝人寰的那一幕。
“要说这个夷民,也真是不开化。人死都死了,还要在牌楼上吊着,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连个囫囵尸首都不让人留下。”
“听说是惩治了村里的草鬼婆。”
“你也不能怪这村长手段狠,草鬼婆这玩意儿可不能留。”
“再怎么不能留也是个死人了,还能跳起来作妖不成?”
“嗨,依我说,还是不开化。要是担心那尸体作妖,趁早该一把火烧了。干啥非得先挂上三天三夜再烧?这话也就是骗骗人罢了,我瞅着,也就是说的冠冕堂皇,其实大约还是有私仇的。”
“是不是有私仇,跟咱也没关系,朝廷都不爱管他们的事儿,明面上能遮掩过得去就行了。”
他们一边肆无忌惮的讨论着,结果在搬运一座大箱子的时候,那厚厚的雨布底下突然掉出个人来。
“什么人!”
在一片混乱中,受了重伤的梅朵从那箱子上直接摔到了泥地里。
因为仇恨也因为不甘,她求生欲极强,顾不得身上一根根骨头都像被人打碎了那般,在泥水里连滚带爬地爬上前,凭着自己的本能抓住了这群人中最重要的一个。
雷家的少主,雷春雨。
她趴在地上,紧紧抓着人家的衣摆,笑道:“大人,要女人不要?”
年轻时的梅朵极美,高挑又明媚媚,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丝丝的媚态,看着又总是有一点点坏。
要女人不要?那种让你心里美出了花的女人,你要是不要?
那自然是要的。
于是雷春雨把她带回了家。
原本她只是需要一个栖息地,一个能让她养伤和保命的地方。
事实上,雷家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雷家是手艺人,手艺人大多需要清静。像雷春雨这样的已经成年的继承人都是独门独院的住着,平时长辈也不会去打扰。
梅朵很顺利地养好了伤,也很顺利的和雷家少主打成了一片。
只不过,时候到了,她就要走了。
而且她走的时间极其巧妙,恰恰是在雷家,要给雷春雨说亲的时候。
若是按照雷春雨的想法,是想要在成亲之后,纳她为妾的。
但摇钱婆又岂能为他留下来,毕竟是出自女尊男卑的客坝村围族啊。
摇钱婆暴露的渣女本性激怒了雷春雨,两人瞬间爆发了冲突。
他俩是属于男强女强的类型,平时偶尔有个口角或是打个架都是会把对方往死里打的那种。
这一次也是一样,双方都恨不得弄死对方。
只不过这次闹起来的动静有点大……
那事儿被和雷春雨说亲的女人给撞破了,人闹到了他们家门上来。
雷家老爷子那叫一个勃然大怒,直接把祸害自己儿子的妖女给拖了出来打。
美人被打得皮开肉绽,雷春雨去看她,见她光着膀子趴在床上,还冲他笑。
虽然心疼,可也心动,他问她:“你为什么不逃走?”
就是因为知道她有那个本事,雷春雨才狠了狠心没有插手。
当时梅朵说:“嗨,那不是你老子么,我得给你点面子啊,毕竟我的命是你救的。”
这话说得雷春雨飘飘然,他心想,也还算是懂事。
他跑去求了他爹,跪了一天一夜,终于让老头松口,让这异族女人入门作妾。
只不过,因为她是围族的,老头担心她是个草鬼婆,就趁着她受伤,把她的东西带出去全都烧了……
其中,就包括她娘唯一的遗物,她原来贴身带着的那块蛇头镯,是被从她身上硬扯下来的。
可恨她当时受伤行动不便,又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唯一的遗物被砸碎投入火炉。
等她养好了伤,她便逃离了雷家,回到客坝村,为母亲立了一座空坟。
……
摇钱婆望着眼前的坟,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我其实一早就打算把那镯子葬了立我娘的墓,多少也是个念想。没想到就这么被他家那个老牲口给砸了,我心里着实气不过。在我眼里,那老牲口和阿依木无异,都是我的仇人。”
胡霁色听了,就默默地道:“我觉得还是有些差别的…… ”
毕竟一个是杀了人,一个是砸了镯子……
谁知摇钱婆分外激动地打断了她,道:“什么差别?我当时也同他说了,要什么他都能拿走,给我留下母亲的遗物就好!我这辈子都在恨,恨那一天没有逃走,让这老牲口打了我,弄得我遍体鳞伤,逃不出去,也抢不回我娘的遗物!”
有些东西砸了就没了……
就像人死了,也就什么都没了。
胡霁色最终只能道:“也是…… 这件事我也没立场说什么。”
其实她觉得,虽然摇钱婆说得轻描淡写,可当时的情景一定分外惨烈。
若是个正常人,有人哭着求你留下她母亲的遗物,也实在没必要下那个狠手……
她道:“你们的恩怨我是清楚了,那冒昧再问一句,他这次到客坝村来,又是干嘛来了?”
闻言摇钱婆冷笑:“找死来了吧。”
胡霁色:“……”
其实她很奇怪,刚才看着这两人相互依偎,原以为已经和好了。
结果没想到她还真是说翻脸就翻脸啊。
不过这和她关系也不大就是了。
她对摇钱婆道:“你们要怎么样我是无所谓的。但就一样,他不能坏我的事儿。”
摇钱婆回过神,道:“说了半天,我还没问你,你到底怎么打算,真就只是去她那丧仪上闹一场?”
胡霁色扭头看向江月白,认真地道:“小白,我想把她捋下来,你看可以吗?”
摇钱婆:“捋…… 啥???”
江月白想了想,道:“可以,也不是很麻烦。”
胡霁色笑道:“我想开放此地与外界通商,然后把此地的医女带出去,备考来年医考,你看行吗?”
江月白也笑:“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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