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叫小肚鸡肠呢?”沈留祯反问,但是问出来时他自己先心虚了,眼睛眨呀眨的,都不敢看谢元。
谢元骑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马儿的前进轻轻的晃动着,声音沉重,似乎又想起了那些惨烈的往事,说道:
“人杀都杀了,一命抵一命,还非得在意仇人死之前够不够痛苦,这不是小肚鸡肠是什么?”
沈留祯沉默了一会儿,问:
“阿元……你有没有过,特别恨一个人,恨不得让其生不如死的时候?”
他自己就特别想让害他的人都生不如死,可是因为自己实在是太弱了,就怕被反杀,所以这种想法从来没有实现过。
他充其量也就是等对方死了之后,确定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再放放狠话解解气这样子。
谢元扭过头来看了沈留祯一眼,有些奇怪地说:
“我不喜欢做恃强凌弱的事情,没意思。凭白显得自己卑鄙。”
沈留祯听完,歪了一下脑袋,瞳孔晃了晃,又自惭形秽起来,心想:
估计这就是强者的心理吧。
他反正是个弱的,被欺辱过不欺辱回去,无论如何都不会甘心。时间长一点都无所谓,关键是一定要千百倍的还回去,呵呵……
沈留祯觉得自己心中的恶念和恨意又在滋长,但是谢元在身边,他也不好表现出来,生怕谢元不喜欢。于是甜甜地笑着说:
“阿元说得对,不想了。过去就让他过去吧。”
谢元看了沈留祯一眼,笑了笑,并没有拆穿他的言不由衷。
就这样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谢元忧愁地问:
“留祯……我想回家看看,又怕他们说的话,伤我的心,最后不欢而散,怎么办?你说我该回去吗?”
沈留祯立马说道:
“当然该回去啊,就当是回去吵架的,吵一架不高兴了再出来,能跟父母吵个架总比再也见不了面强啊……”
他故意语气轻松,但是依旧掩饰不了伤痛,说:“……我现在想见我爹一面,再吵个架,绝无可能了。”
谢元听闻,扭过头看向了沈留祯,这才意识到,师父的死,对于她跟沈留祯终究是不同的。
那是他唯一的一个血脉亲人,他从小便没了娘,爹的份量在他的心里头只会更重。
即便是她和师父感情深,这失去的痛苦,也绝不比上沈留祯的。
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是沈留祯劝慰她,抚慰她颓唐萧索的心情。他自己表现的却好像并不怎么在意似的。
他真的不在意吗?怎么可能呢?可是她却没有尽到一个朋友一个知己的作用,宽慰过他什么。
沈留祯见谢元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哀伤和怜悯,他斜了眼角嘴硬道:
“绝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元,我对我爹恨大过于伤心,你不用这么看着我,真的。”
谢元眼眶发红,她慌乱的收回了目光,微微低头想了一瞬,便突然勒住了缰绳,利落的翻身下了马。
沈留祯见她这样也跟着勒住了缰绳,愣愣地看着她。
只见谢元走到了他的马前,仰着头看着他,说:“你下来。”
那时候早上的太阳刚刚明亮,照得周围的草叶都闪着光,空气中带着露水的清甜和泥土的芬芳。
一抹七彩的弧光在视线中拉扯出了星芒,映在谢元的脸庞上,她英气又温柔的脸,像是天神一样摄人心魄。
沈留祯像是被蛊惑住了,懵懵懂懂地就听话的从马背上滑了下来,站在了她的身旁,小声地问:
“怎么了?”
谢元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伸开了手臂,给了沈留祯一个大大的拥抱,温柔又有力的将他抱在了怀里。
她的拥抱从来不像其他女子那般,依附似的或者寻求保护似的抱,而是一种主动保护的姿态,环着他的肩膀和胳膊,透着温柔且强大的味道……很安全。
沈留祯顿时愣住了,那一瞬间他的内心无比的安宁和平静,好像心中那些积攒的怨愤和不满都软和了下来。
好想这么永远的被阿元抱着啊,她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沈留祯不由地想。
“留祯,不怕,你还有我呢,还有你的老师和师娘,我们都是你的亲人。”谢元拥着他,在他的耳旁说。
沈留祯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在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的时候,眼泪便像是水流一样汹涌的往外流了。
“阿元……呜呜呜呜……阿元……”沈留祯抬手抱住了谢元,哭得泣不成声。
停在远处的刘亲兵看着两个孩子抱在一起,一个宽袍大袖一个英姿挺拔,两个人都是白衣,画面却赏心悦目的不像话。
他们的马儿在旁边悠闲地摇着尾巴。天光正好,万物复苏,路边的鲜草叶子还有不一两朵不知名的小花,不知道为何他的眼眶也莫名的湿润了。
……这个世界虽然时常混乱的不像话,可是总是有美好,有希望的,不是么?
……
……
时隔多年,谢元和沈留祯一起回了家。
刚进了院子,就见谢父谢母出来迎他们,除了寻常伺候的奴仆,旁边还跟了一个五六岁的孩童。
谢母依旧很是激动,上来就拥住了谢元喜极而泣,谢父则站在一旁红了眼眶,见她不少胳膊不少腿的,就移开了目光,悲伤地拍了拍沈留祯的肩膀,垂着眼睛说道:
“最近也不写信,你爹的事情,我们听说了……老师不知如何宽慰你才好,节哀顺变吧。”
沈留祯委屈地抿了抿唇,乖巧地说道: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又到处跑,有时候提起笔想写些什么,告诉老师和师母,但是全是坏消息,怕徒增两位伤心,不敢写,就耽搁了,让老师和师母担心了。”
谢昀深感沈留祯的窝心,点了点头,沉痛地说道:
“你从小就懂事体贴,自己遇见了这么大的变故,还想着照顾我们的心情,留祯,你是个好孩子,老师明白。可是我们也是你的家人,以后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尽管说、家人是什么?家人就是用来倒苦水的。”
沈留祯听闻,抿紧了唇,眼泪在眼眶里头直打转,本来就波光潋滟的眼睛,水光荡漾,惹人怜爱。
这个时候就听旁边一个小孩用迷茫的声音,犹豫又纠结地喊道:
“弟弟见过长……姐?……见过大哥和姐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