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庭这一觉睡得极为舒服, 等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在床上抱着被子呆了一刻钟的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从酒肆回的自己房间。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从床上跳下来, 打算先出去看看大比抽签开始了没有。
今日天气极好, 沈秋庭方一拉开门, 便正好碰见了练剑归来的白观尘。
沈秋庭正处于睡足了觉之后心情不错的状态, 看什么都觉得顺眼, 便笑眯眯地跟白观尘打了个招呼:“师兄早啊。”
谁料白观尘瞥了他一眼, 便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沈秋庭一脸懵地得了一个冷脸, 觉得白观尘这个态度实在是莫名其妙,好像自己得罪他了一样。
他也不想大早上就蒙受不白之冤,三两步追上去直接上前把人拦下了,问道:“心情不好?”
“没有。”白观尘默默移开了视线, 冷淡回应道。
沈秋庭皱了皱眉, 又问道:“那是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白观尘沉默了一会儿, 道:“没有。”
沈秋庭纳闷了:“那你躲我干什么?”
白观尘下意识地反驳道:“没躲你。”
沈秋庭眼尖地瞅见他白玉一般的耳垂染上了红霞,更纳闷了:“好端端的说话, 你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白观尘几乎称得上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没害羞!”
“好好好,没害羞,是我看错了。”沈秋庭隐约觉得白观尘今天情绪不太稳定, 顺着毛哄了一句,试探着想要撤退,“二师兄要是没有别的事, 我先走了?”
他刚往回走了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了白观尘的声音:“你……都不记得了?”
沈秋庭疑惑地回过头:“我应该记得什么?”
白观尘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奇怪,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不太开心, 最后只冷着脸说了一句:“无事,你走吧。”
沈秋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头不知怎么的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只能先走为上。
白观尘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眼神莫名。
沈秋庭刚一出院门,就见陆乘正摇着扇子溜溜达达地往这边走,像是特意过来寻人的。
一见他出来,陆乘眼睛一亮,合起了手中的折扇,道:“沈道友出来得正好。燕燕过来了,要给天音门卜算圣女位置所在,沈道友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旁观一下?”
沈秋庭额角青筋轻微跳了跳:“燕燕?”
“哦,我说的是天机楼楼主燕尽欢。”陆乘毫无诚意地笑了笑。
天机楼传承自上古时期,掌权者燕氏一族有一种神奇的体质,名唤天机道体,每一代都会出现一人,擅卜擅算,可以窥见天机。
也正是因为窥见天机这种天赋太不招天道待见,千万年来燕氏族人无一人成功飞升,身怀天机道体者更是容易英年早逝。与其说是天赋,不如说是一种诅咒。
这一任天机楼主名唤燕尽欢,是天机楼千年间出过最纯净的天机道体,从一出生双腿便不能站立,长大之后更是测出是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连踏上仙途的资格都没有。
少年时燕尽欢长的白白净净的,性子又温柔文静,乍然一看跟个小姑娘似的。陆乘鬼迷心窍追着燕尽欢跑了一段时间,最后知道燕尽欢是个男的,才消停下来。
“燕燕”这个称呼,也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后来时间长了,陆乘也一直都没有改。
因为这个,沈秋庭一直觉得,燕尽欢至今没有把陆乘弄死,也可以看出他脾气是真的好。
沈秋庭对他这些时日时不时的试探已经麻木了,淡然瞟了他一眼:“天音门圣女又不是凌云阁圣女,我去凑这个热闹没道理。”
陆乘索性打起了感情牌,过来跟沈秋庭勾肩搭背:“沈道友,我们是不是朋友?”
沈秋庭将他的爪子从肩膀上扒拉下来,诚恳道:“不是。”
陆乘一噎:“沈道友倒也不必这么直白。”
沈秋庭继续诚恳道:“我怕我不直白陆少主会听不懂人话。”
陆乘叹了口气:“我以为沈道友看在那两星花的份上,会想要过去瞧个稀奇,毕竟这两星花可是魔域的圣花,少见得紧。”
听到这话,沈秋庭忽然记起柳城曾经说过,他当年遇见过一个身上有两星花气息的天音门女修。
他心头一动,问道:“陆少主说的两星花是怎么回事?”
陆乘道:“有传言说,在天音门圣女的居所发现了两星花。”
陆乘是个生意人,消息网四通八达,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消息也很正常。
沈秋庭思忖了片刻,迅速转了口风:“去看看也无妨。”
陆乘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卜算就在飘渺山前,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飘渺山便是天音门山门所在的地方,隐于南域群山之中,四周云雾飘渺,像是树立了一圈天然的屏障。
原本圣女失踪只能说是天音门自家的事,只是百年间天音门圣女出事的概率实在太高了些,不少嗅觉灵敏的人都察觉出了此事十有八·九有猫腻,各家各派都派了人过来探听结果,还有不少好事者来凑热闹,原本幽寂的飘渺山前一时人声鼎沸。
陆乘早做好了来旁观的打算,早早便派人占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好位置,眼下倒也正好不用跟其他人拥挤。
人群正中间的位置已经摆好了一个祭坛,天音门的掌门正站在祭坛前,与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说话。
那年轻人穿了一袭月白长衫,已经是春日了依旧裹着厚厚的雪色狐裘,样貌清秀,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举止温文尔雅,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这年轻人正是本次卜算的主角,天机楼楼主燕尽欢。
燕尽欢尽管是凡人之身,但天机楼好歹也是九州顶尖的势力,族中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并不少,因此看起来还是青年模样。
他听完天音门掌门对圣女失踪之事的叙述,温声宽慰道:“掌门不必忧心,圣女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山前风大,他开口说了几句话便呛了风,忍不住闷闷咳了两声。
天音门掌门收起脸上对徒弟的担忧,关切道:“燕楼主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不妨事,”燕尽欢的脸色又白了一分,语调却依旧温和,“时间不早了,咱们这就开始吧。”
他回头对身后推轮椅的小徒弟吩咐道:“阿琮,去将我的朱砂和符纸取来。”
“是,师父。”小徒弟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去取他要的东西了。
东西取来,燕尽欢用符笔沾了一点朱砂,正要往符纸上落笔,忽然顿了顿。
这朱砂被人动过手脚。
身旁侍立的小徒弟见他脸色,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师父,这朱砂……可是有问题?”
“无妨。”燕尽欢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中的符笔,垂眸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鲜血画好了符。
天机楼自来只管卜算不问纷争,无论是谁做的手脚,他只要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画好的符纸在众目睽睽之下无火自燃起来。
燕尽欢推演了一番,将符纸烧尽后的黑灰清扫干净,冲着天音门掌门的方向拱手一礼,道出了结果:“掌门,圣女现今仍在这飘渺山中。”
一言激起千层浪,围观的人群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沈秋庭远远看着,忍不住皱了皱眉。
人要是还在飘渺山中,那有意思的地方可就多了。
燕尽欢说完结果,直视着天音门掌门的眼睛,温文一笑:“燕某不过是一介算卦的凡夫俗子,并无意于纷争,就此告辞了。”
天音门掌门脸色有些不好看,却还是礼数周全道:“天机楼的规矩鄙人自然知晓,此番辛苦燕楼主了,燕楼主请。”
燕尽欢点了点头,身后的小徒弟便推着他离开了祭坛。
热闹也瞧完了,沈秋庭一边思索一边顺着人流打算往回走,冷不防被陆乘扯住了:“沈道友,你随我去见一个人。”
沈秋庭愣了一下,委婉拒绝道:“天色不早了。”
陆乘看了一眼正当空挂着的大太阳,隐约觉得沈秋庭是把他当傻子敷衍。
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也不想跟沈秋庭继续僵持了,正打算把人生拉硬拽过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温润的声音:“陆少主。”
“燕燕!”陆乘回头瞧见身后的病弱青年,眼睛一亮,“你来的正好。”
燕尽欢听见这称呼,倒是不生气,反倒颇为纵然地说了一句:“方才我走的时候,见你手都快挥断了。若我不来找你一趟,怕是接下来的几天都不得安生。”
沈秋庭心里“咯噔”一下,惟恐被这神棍看出些什么来,一改平日里的散漫姿态,端端正正冲燕尽欢行了一礼:“见过燕楼主。”
燕尽欢目光平静地打量了他一番,笑了笑,“嗯”了一声。
沈秋庭不敢久留,接着说道:“既然陆少主和燕楼主有事要谈,我便不打扰了。”
丢下这句话,沈秋庭也不管陆乘的叫唤,脚底抹油溜走了。
燕尽欢盯着沈秋庭离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眼中隐约闪过一丝笑意,询问陆乘道:“你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不开玩笑,”陆乘挥手将燕尽欢的小徒弟赶去一边,接过了给燕尽欢推轮椅的活,“燕燕,我找你是想请你卜一卦。”
“哦?”燕尽欢笑道,“可在下记得陆少主说过,此生不信命数,怎么还会过来找在下卜卦?”
“你方才也见过那个凌云阁弟子了,”陆乘没理会他的调侃,反倒端正了表情,“你能不能卜一卦,究竟……是不是故人归?”
燕尽欢唇边的笑意收敛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继续笑道:“这是别人的私事,他不肯说,我亦不能卜。”
陆乘认真道:“那我再问你一句,当年秋庭入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家父卜的卦,时移事异,我也不清楚了。”燕尽欢垂下了眼睛,“此事已经过去百年了,该放下了。”
“但凡跟当年那件事有关系的人,又有几个真的放下了?”陆乘忽然笑了一声,“燕燕,你倒不如问问你自己放下了没有。”
燕尽欢没有答话,只是沉默地抓紧了身侧椅子的扶手。
沈秋庭并不知道自己走后两位老友的谈话,他随便找了一个看起来也是要参加大比的弟子打听了一下,得知本次大比的抽签要延后到三日之后,便放心地在天音城中闲逛起来。
城内实在是太过安静,倒是城外因为大比的缘故摆了不少摊位,沈秋庭想了想,索性出了城,打算去市集上淘一淘有没有好东西。
谁知他刚一出城门,就察觉到旁边一道黑色的人影迅速掠了过去。
沈秋庭眼神一变,拔出迟明剑便追了过去。
这黑衣人看起来修为颇高,沈秋庭追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他停下脚步,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竟然又回到了参加大比的弟子们居住的别院。
沈秋庭不敢大意,第一时间给白观尘发了传音符。
“小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女声,沈秋庭浑身一震,回头一看,看见了沈花醉颜若桃李的一张脸。
沈花醉四下看了看,显然是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忍不住皱了皱眉,问道:“小师弟,你可见有人来过这里?”
沈秋庭心头一动:“师姐可是追踪一个黑衣人来了这里?”
“正是,”沈花醉握紧了手中的长鞭,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你怎么会知道?”
沈秋庭解释道:“我是在城外遇见那人的,追到这里就失去了踪迹。”
两个人正说着话,别院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白观尘从里面走了出来。
沈花醉一见来人就忍不住捏紧了鞭子,阴阳怪气道:“哟,我们白仙君怎么也在这里啊?想不到您这种大忙人也会来掺和小辈们的大比之事。”
白观尘只是淡然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便落到了沈秋庭身上,道:“过来。”
“不准过去!”沈秋庭还没开口,沈花醉就截断了他说话的机会,“眼下别院不安全,小师弟,你跟在我身边,我会护着你。”
沈秋庭左右看了看,再次陷入了什么话也不敢说的境地。
作者有话要说: 秋秋:我为什么总是陷入一些奇奇怪怪的修罗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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