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恒号残骸里?收回的物品在第二天就送到了阿诺因面前,分毫未动。
因为海上意外的发生,阿诺因在经过仔细思考之后,确实发觉从此处改走陆路更为安全?、稳妥,并且方便。在他?带着凯奥斯跟桃瑞丝告别?的时候,早有预料的金发少女亲切地赠送给了他?非常实用?的东西——
金币。
真是让人感激涕零。
阿诺因以?前是没有金钱概念的,他?在大教堂里?也用?不到钱,实验员们会记录他?的一切要?求,也会满足他?的大部分要?求。在黑暗森林里?也不需要?过多的金钱,骑士先生的狩猎从未失手?。只有到了城市和人群之间,他?才会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需要?金钱的压力。
如果阿诺因是现代人的话,他?脑海里?一定?会跑过“富婆,饿饿,饭饭”的小人gif表情?包,但?很可惜,他?缺乏表情?包的容量内存,只能让感谢之情?溢于?言表,并且有礼貌地亲吻了桃瑞丝和梅小姐的手?背。
桃瑞丝昂头接受,损友之间不在乎体面和气度,奸诈狐狸似的忽悠他?“圣廷贵族礼都是虚的,大众的礼节要?裸体穿围裙鞠躬”,结果被一旁冷淡高雅的梅小姐抬手?用?扇子敲了头,偷鸡不成蚀把米地捂脑壳蹲下。
金发女巫皮得?要?命,需要?梅小姐拎着小提琴琴弓抽一抽才老实。梅小姐垂手?拎着这?只混账狐狸精的白丝后衣领子,一边跟阿诺因简要?介绍了一下抵达阿尔萨兰的沿途风土人情?。原本她是不在意阿诺因用?什么礼节来?感谢她的,但?视线扫到对?方身后的凯奥斯时,却忽然隐隐生出一阵危险感,没有完成贵族之中盛行的吻手?礼。
双方就此分别?。
他?们已经经过了旋涡海峡,在这?个港湾之后,雇佣一辆马车抵达新月郡,就能在新月郡购买车票,乘坐以?蒸汽为动力的蒸汽机车,进行一次陆路上的长途旅行。
蒸汽机车是机械教会提供的图纸和构思,机械教会信仰机械之神,信仰不断的钻研,认为人能够通过研究发明来?
增长力量,而这?种“发明”的能力就源于?机械之神,在人类诞生之初,“发明”就作为一种恩赐嵌刻进了基因之中。机械教会里?面有很多发明家,这?些发明家们往往跟王室合作。
发明家跟机械疯子只有一步之遥。在每一个机械教会盛大的城市之中,总是不乏沉迷于?机械的疯子。比如当年研究出蒸汽机的大机械师,他?在发明上取得?巨大的成就之后,居然怀疑是否真的有“机械之神”的存在,从而跟机械教会最终一拍两散,反目成仇。但?无论怎么说,机械教会被圣廷敌视是事实,他?们跟巫师一样,被光明教廷认为——由魔鬼偷走大脑,窃取了神的权柄。
新月郡就是这?样一个机械教会盛大、蒸汽机车轨道完善,而且工人岗位众多的城市。它属于?奥兰帝国的边界,是萨利纳斯公国和奥兰帝国之间的无主之地。新月伯爵就是此地的领主。
雇佣马车并不昂贵,蒸汽机车的票也并不算太过昂贵。这?种相邻城区之间强烈的科技撕裂感却非常严重。桃瑞丝临走时耳提面命地嘱咐了好几遍如何坐火车,但?对?于?阿诺因来?说,他?即便倒背如流,也依然存在第一次尝试新事物的紧张。
两个人都是深山老林里?出来?的,除了脸不够接地气之外,哪里?都很接地气。阿诺因坐在马车里?低头埋进手?心,又背诵了一遍购票流程,这?才抬起被压乱发丝的头。
爆裂火焰的巫术公式都没有这?么让他?紧张。
阿诺因脑海里?充斥着杂乱的巫术公式碎片,一会儿想到“火焰的燃烧特性和灵的排布结构定?理”、一会儿又想到“隐匿形体中灵对?光线扭曲的影响程度”,他?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凯奥斯——从船上下来?之后就这?样,凯似乎比以?前还更要?寡言、更要?迟钝。
阿诺因坐近凑过去:“你是不是又困了啊?”
凯奥斯没有什么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睡觉。
骑士先生稍稍动了一下,以?示他?没有真的睡着:“没有。”
“你帮我记一下流程……”阿诺因把桃瑞丝的交代重复了一遍
,那股失去药剂控制的体内香气淡而缠绵地萦绕过来?,遁入人类的嗅觉当中。
凯奥斯沉默聆听,听到一半,忽然道:“有人。”
“……什么有人?”
“跟车。”男人言简意赅。
就在这?两个字刚刚落下的刹那,穿过马车轮子滚滚压进地面的声音、穿过野外的风和车夫屁股下吱嘎吱嘎的木板撞击,一道尖锐的弓箭飞翔而来?,破空声钻入凯奥斯的耳朵里?。他?在极为短暂的一瞬间内,结实的手?臂一把将阿诺因薅进怀里?,在弓箭箭镞刺进身后马车板的同时,向车板碎裂的右后方跳跃而下。
凯奥斯本人是能够稳定?落地的,但?他?把柔软的小怪物单手?禁锢在怀里?,为了缓冲而在地上翻滚了几周,卸掉了大部分冲击力。他?硬邦邦的下颔线条抵着少年的发顶,嘴里?吐出生冷的一个词汇:“圣光术。”
弓箭受到了圣光术的加持,强大冲击力击溃碎散的马车,击穿高大马匹的肺腑,挟着血肉和残损的内脏飞了出去。马匹的哀嚎声和驾车人的惊慌喊叫交叠在一起——本时代最好用?的城市交通工具被一根箭镞掀翻在地。
这?个圣光术的程度要?比当初的尼克斯牧师更强。
阿诺因立即反应过来?,脱口?先问的却是:“有没有受伤?”
当作肉垫一样缓冲卸力,还是在行驶的马车上翻下来?,正常人不死也要?骨折几根。而骑士先生连眉毛都没颤动一下,语气淡漠:“没有。”
在掀翻毁掉的马车之后,几个骑着马的人从后面追了上来?。为首的那个正是手?臂上包扎着绷带、满面狰狞的帕特里?克少爷,而在这?位贵族少爷的身边,则是没有穿牧师白袍、却手?持水晶球的牧师,以?及一位身经百炼的弓箭手?。
帕特里?克没有太过靠近,这?是他?最为聪明的一点。青年勒马停在不远处,冲着两人所在的方向露出痛快的笑容,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身后的近战侍卫们便鱼贯而出,将两人包围在中央。
直到此刻,阿诺因才想起新月郡这?个名字的过于?熟悉、想起他?一路
以?来?内心略感焦躁的源头。他?没有躲在凯奥斯的羽翼下,而是站了起来?环顾四周,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乱的礼服,抬头向那位贵族少爷看了过去。
“帕特里?克少爷。”阿诺因仍旧很有礼貌,“我为当初在船上对?您的冒犯而道歉,这?样您会好受些吗?”
帕特里?克远远地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布满阴翳、残酷,以?及彻夜未眠的红血丝:“现在么?已经晚了。”
他?仰起头,高傲地道:“肮脏卑贱的贫民,逃离了他?人庇护就软弱无能的废物。你只要?束手?就擒,乖乖地让我抱上马,我就可以?不追究你的唐突。而你身后的那个人——这?里?偏僻,不会有人来?救你们,他?一定?会被我刺穿身躯,砸成肉泥。”
阿诺因看了看四周,确实很偏僻,连驾车人都从马车上掉下来?摔死了,似乎真的不会有人被这?里?的动静吸引。
适合杀人,适合杀光眼前的所有人。阿诺因危险地想,他?隐约意识到自己目前的想法超出正常人的边界。
而凯奥斯无聊地扎紧手?腕上的绷带,对?“肉泥”产生了波澜不惊的想象——他?觉得?变成这?样不好看,还是算了。虽然当场就能变,祂是流动态。
阿诺因尝试着控制自己,收敛了一些超出正常边界的想法。温室之中的花朵永远可以?保持善良,而踏足这?个世界的小怪物却只能有选择地、谨慎地释放善良。事实上,世界给他?的,往往都回馈了难以?消解的恶意。
他?平静且温和地跟对?方讨论:“帕特里?克少爷,我当初并不想闹成这?样,我只想少些麻烦。希望您今天能放过我,我们相互放过。”
帕特里?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相互放过?你也配跟我提这?种话?作为一个卑贱的贫民,你说出话来?怎么像没吃过苦一样?”
贵族青年似乎认为请来?了一位牧师,他?就握有百分之百必胜的打?算,何况还有一位娴熟的弓箭手?助阵。他?得?意洋洋地抬起手?,指使道:“你们冲上去!把那个金发男人捅死!”
近战护卫穿
着薄薄的甲,他?们彼此互相看了看,只能奉行少爷的命令。那些擦得?光芒雪亮的矛和细剑,竟然不是保卫家园而拿出来?,反而是对?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护卫们已经麻木,他?们冲了上去,准备抢夺这?一份功劳——
但?未能成功。
薄薄的甲胄不能隔绝火焰,披甲率与圣廷骑士队相比简直是在过家家。空气之中凭空炸开的火焰向四面八方蔓延过去,沿着棉麻的衣角烧了个彻底。极高的温度伴随着微小的爆炸,让这?周围一圈的强壮男性,顷刻只剩下了此起彼伏的惨嚎。
交叠着,如被踩了尾巴哀叫的狗。
黑发少年静静地站在包围圈的中央,他?穿着简单精致的礼服,白色的衬衫领子从纯黑正装外套下面露出来?,身形修长而纤瘦,衣领随意地敞开着。他?身后的金发男人蒙着双眼,看不见,也像是从来?都没有感知到周围发生了什么。
少年抬起头望向马上的帕特里?克,微笑着道:“还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吗?还是说,除了牧师大人的圣光之外,您还不满足,要?看一看——巫师的世界么?”
帕特里?克瞳孔紧缩,身形一寸寸地僵硬在马背上,就在他?呆滞的瞬间,一旁手?持水晶球的牧师一把扯过他?的肩膀,将他?从马背带下来?,与此同时,帕特里?克刚刚的位置正中央,凭空地燃烧起一片能够产生爆炸的高温火焰!
攻击性巫术!
“你是巫师!”便装的杜克咬牙道,“魔鬼的爪牙,黑暗牧师,异端!”
“……其实我没想到我还有这?么多帅气的称号。”阿诺因的手?指轻轻抵着下颔,“正统巫师都应该有法杖和巫书,很可惜,我是半路出家。徒手?施法……这?是对?同为施法者的您很不礼貌的事情?。”
他?充满歉意,但?在杜克牧师的眼里?,这?根本就是活生生的挑衅。杜克毫不顾忌周遭在地面上胡乱翻滚的近战护卫们,也不再理会那个纨绔荒唐、没有半点本事的贵族少爷,而是立即跟弓箭手?道:“请协助我,这?是处理异端的巨大功劳!”
弓箭手?随后张弓
搭箭,加持了圣光术的箭镞能够劈开钢铁,破空声嗖地冲荡而来?。
而就在弓箭高飞的瞬间,黑发少年的气息和身形都好像在同时隐形了、消失了,这?支箭在隐匿行踪生效之下完全?丢失了目标,阿诺因其实只是后退了半步,就能顺理成章地看着弓箭落在自己的脚畔,有一大半都狠狠地钉透地面。
他?的手?背在身后,反手?握住凯奥斯的手?指,低低地道:“我好像说漏嘴了。”
凯奥斯淡淡地道:“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阿诺因只好继续延续着拙劣的骗局,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在某种程度上,这?件事几乎可以?看成凯奥斯在逗猫一样逗弄他?,要?求他?延续这?个只对?他?一人的奇怪骗局。
骑士先生摇摇欲坠的圣光信仰再次雪上加霜。阿诺因无奈地让圣骑士维持最后一层薄面,光明教会的信仰在圣骑士的身上挂了一层薄薄的皮,没有掀开。
弓箭接二连三的飞射而来?,只是在隐匿行踪之下总是会关键时刻丢失目标。连最身经百战的弓箭手?也无法在阳光下照出一个近似隐形的人。于?是当黑发少年的身影重新实现时,杜克牧师的耐性终于?被磨掉了一切。
他?转头夹马,手?里?的水晶球中积蓄了强大的圣光,在马匹拉进施法范围时,水晶球里?的圣光也被杜克牧师引导成溪流,圣光飞弹像是不要?钱一样酝酿已久,在光芒大作之下即将释放——
然而。
“嘶啦”的一声隐秘燃烧炸起,杜克牧师胯/下的马匹顿时翻倒在地,高温火焰将它烧得?肠穿肚烂,不仅如此,一道以?“灵”引导构成的网在牧师的脚下编织已久,此刻收网之时,将他?整个人如捕鸟般装进了网中。
被弓箭手?追着射箭的时候,阿诺因也没闲着。爆裂火焰他?已经学会,而一级巫术束缚之网却是第一次顺利成功,冗长的公式耗费了他?不少的心神。
原本束缚之网是需要?魔物蛛丝作为施法材料的,但?阿诺因强行用?“灵”来?引导,虽然成功,但?效果也大打?折扣,困住对?方的时间缩短到了原本的三
分之一,但?这?对?于?生命的攻伐对?战来?说,已经足够致命。
经过星光镇的对?战之后,阿诺因比之前要?冷静了太多太多,他?本身就是极其优秀的战斗天才。小怪物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骨子里?被长久培养出的矜持和礼貌周到显现无疑,哪怕是对?敌人。
他?垂下手?,从已经被烧死了的近战侍卫的腰间抽出一把银白细剑,步调平静地走了过去,望着趴在地上僵硬不能动弹,双目却还射出仇恨目光的杜克牧师。
“我很尊敬您。”阿诺因道,“我知道每一位牧师都来?而不易,但?是您为什么会帮助一个贵族少爷掺和这?种事?欺凌弱小,总会招来?灭顶之灾。”
杜克牧师的嘶吼和辱骂都堵在了喉咙里?,他?一下子卡壳了:总不能告诉对?方,帕特里?克给的钱太多了吧?
“很抱歉,”少年垂下鲜血般湿润而明丽的眼眸,“我会尽量温柔的。”
这?个单词真的很温柔,无论是奥兰语还是巫师语,落在唇边时都缱绻地像是恋人低语。杜克牧师嘶哑地、无意识地说了几个“不”,但?最终还是被银白细剑刺入胸膛,刺进心脏,割断了喉咙。
这?次,阿诺因没有弄脏衣服。
他?看向另一匹马上目瞪口?呆、怕得?动都动不了的弓箭手?。而后者立即颤颤巍巍地投降,翻下马趴在了地面上,连逃跑的力气都提不起。
血泊之中,阿诺因单手?持剑,另一手?归拢了一下过长的黑发。他?的脖颈仍旧那么纤细白皙,脸庞仍旧那么惹人爱怜,但?当他?转头看过来?时,惊恐的帕特里?克却不同以?往地感到了深深的寒气。
他?从马上摔下来?,手?不利索,腿骨也摔骨折了。帕特里?克畏惧地浑身冰凉,结巴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位一生高贵、一生瞧不起人的贵族青年,在对?方温和的目光注视过来?时,终于?彻底崩溃,嚎叫着“杀死魔鬼!”之类的语句。
黑色的发丝确实是魔鬼的赠礼。只是在死亡到来?之前,这?漆黑肮脏如无声寂夜的发色,都没有阻挡住帕特里?克贪婪
的欲望、和嫉妒报复的怒火。
阿诺因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他?踏过血泊,细剑轻轻地抵在了对?方的喉咙上。
“对?不起,帕特里?克少爷。”他?低声道,“巫术的世界向你关门了,请安眠吧,做个好梦,梦里?圣光普照。”
剑锋划开皮肉。
青年的崩溃嚎叫戛然而止。
阿诺因没有再看眼前的尸体,他?转过头,望向面无表情?的骑士先生,索取提议地道:“凯,这?个弓箭手?……”
凯奥斯:“杀了。”
“我还没有说完,而且……”阿诺因吐槽道,“你为什么比我还更像一个异端?”
凯奥斯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但?他?还是表达了对?这?具身体的最后尊重,将圣骑士的信仰遮羞布勉强挂上,声音低沉地道:“没有异端,你不是异端,这?里?哪有异端?”
阿诺因不得?不配合:“……那当然,圣骑士大人,这?里?怎么会有异端呢?我们都是信仰虔诚的好信徒。”
凯奥斯点头:“是的,你是最好的信徒。”
他?没有准确地形容对?方是谁的信徒,或许是谁都不重要?,但?总归,他?不太愿意让阿诺因的信仰碰到什么别?的名字。
“我并没有想这?样做的。”小怪物抬起沾血的剑,他?的眼眸比剑上流动未干的血液还要?鲜活明亮,这?个漂亮怪物这?么说着的时候,将这?把细剑扔在了地面上。
趴在地上浑身颤抖的弓箭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似乎窥得?一线生机的希望,疯狂地求饶辩解,其中交杂着极度紧张时崩出来?的零星祷告词。他?看着那个黑发恶魔转过了身,似乎准备放过他?时……
刺啦。
像是有一根火柴在空气之中划动燃烧。巫术运作之中,爆裂的火舌爬上弓箭手?的衣摆、爬过他?的袖口?,伴随着惨叫声,温柔而残忍地吞没了他?。
阿诺因向前方走去,他?没有回头看,只是跟凯奥斯说:“我们要?再出一份租马车的钱了。”
而对?方回复:“没关系。”
“但?死了人,除了租马车
以?外,新月家族的人如果反应过来?,是不会放过我的。”阿诺因道,“难道我这?样不比恶魔还危险吗?”
“别?害怕,没关系。”
“我们还要?乔装改扮、还要?在新月家族眼皮底下混进蒸汽机车之内,总感觉带你离开森林之后,没有什么时候不是危险的。”阿诺因道,“教会一定?在大肆搜捕我,尽管我们没有选择教会控制力强的地段,我还是在惹麻烦,凯奥斯,如果我选择错了……”
他?的肩膀忽然被握住,对?方的握得?很紧,沉沉如山石。但?阿诺因还是仿佛被一点点地抽干力气,步伐停滞,慢慢地蹲了下来?。
阿诺因只是巫术的天才。他?又不是什么真的心理扭曲的怪物。哪怕尽量礼貌、尽量温柔,刚刚也是他?第一次动手?,第一次剥夺别?人的生命,他?只有十八岁,能冷静地完成整个过程,直到这?时候才开始恶心,已经是非常少见的事。
少年的头发柔软散乱,毛绒绒的像是很好摸。他?埋头干呕,连水都吐不出来?,闭眼和睁眼的过程中,眼前全?都是血泊和致命伤的模样,他?咳得?眼眸湿润,眼角通红。
阿诺因单手?握紧,敲了敲胸口?,他?尽力通畅的呼吸,慢慢整理着神经,低声道:“凯,我有变得?可怕吗?”
骑士先生停在他?身边,宽阔可靠的手?心按着他?的背:“没有,有也没关系。”
凯奥斯不厌其烦地重复,告诉对?方“长出刺也没什么不好,与柔软的样子一样迷人”,只是邪神的形容词有限,连他?主思维的反应都有限,所以?只能跟对?方说,别?害怕,没关系。
阿诺因擦干净嘴角,重新直起身体。他?感觉到对?方的手?一直安抚般贴在后颈上,带着温暖的温度,忍不住把对?方的手?拿了下来?,故作轻松地道:“好吧,我知道你在安慰我,把我当成一个孩子,可是骑士先生,我们的问题还摆在眼前呢……”
凯奥斯静静地聆听着小怪物对?他?的倾诉,聆听着对?方这?也担心、那也担心的万千种担心。可他?没有不耐烦、更没有想到别?
的什么地方去,他?脑海里?被这?些话牢牢占据,收藏好漂亮小怪物的每一面。
连影子里?悄悄探头的小触手?都弯起圆钝的眼睛。凯奥斯们……应该说是大部分的凯奥斯,都随着主思维一起摇晃着、一起收藏好小怪物第一次充满攻击性的时光。祂满意地想要?在这?一刻彻底吃掉对?方,也舍不得?只在这?一刻吃掉对?方。
再等?一等?吧。凯奥斯想。
————
适合杀人放火的偏僻旷野,堆积着焦黑的残躯。
教会白金配色的马车停在这?里?,尸体焚烧的恶心气味弥漫不散。为首的白袍牧师站在马车前,他?是一个年轻男人,衣袖上有整整三道金色纹路的图样,胸口?别?着光明圣廷的徽记。
其余的牧师、圣骑,全?部都停留在他?身后,恭敬地追随着他?。
伊单手?捧着水晶球,水晶球上挂着华美的链子,链子缠绕在他?的手?背上。他?望着满地狼藉和直冲脑海的血腥气,闭了闭眼睛,后槽牙碰撞在一起,冷冷地道:“你们确定?,是异端099?”
他?的右后方站着一位大约三四十岁的修女:“已经用?圣光术确认过了。”
圣光术来?自于?神明的赐予,最根本的源头就是信仰。它其中包括有攻击性的圣光术,有加持增益的圣光术,也不乏很多辅助性圣光术,就如同这?位修女所修习的辅助圣光术“见死者愿”,能够回溯一部分死者生前见到的场景。
她剜掉了弓箭手?的眼睛作为媒介,“看”到了那个黑发红眸的少年,跟资料描述中的一模一样,那种犹如艺术品的美丽,让她毕生难忘。
“09□□会了巫术。”修女道,“强攻击性的巫术,他?的评级可以?上升了。而且他?身边还跟着那个……极度危险的堕落骑士。”
堕落骑士的定?义?有两种,一般的圣骑士在改变信仰的同时,就会被圣光的力量摧毁。而堕落骑士往往是信仰十分忠诚、而理念又非常极端的虔诚信徒,他?们不仅会诛杀异端,也会无理由地诛杀“不够虔诚”的信徒,危险程度极高。第二种就是遇
到了某些不可理解不可探究的诡异事件而叛离了光明圣廷,但?力量未曾消失。
他?们认定?禁魔骑士队的异端属于?第二种。
“那群巫师总是这?样,”伊牧师冷冰冰地道,“擅自掏出魔鬼的契约,恨不得?把所有人都蛊惑成同样的黑袍子,堕落进黑暗里?。”
修女闭口?不言,选择不去打?扰这?位愤怒的大人。
伊再度平息了一下怒火,他?转过头,看向白金马车旁另一边的华贵马车,马车上镶嵌着紫色的家族徽记。帕特里?克的尸骨被整理过后送进了那辆马车里?,随后,新月家族的马车中传来?震天响的咳声,几乎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
在短暂的平静之后,马车里?传来?苍老的声音。
“这?件事就拜托给您了,伊大人。我不能让帕特不明不白地离开我。”
伊是整个教区主教欧林.博文的直系下属,他?的话就代表了欧林主教的意志。年轻牧师侧过身向苍老的新月伯爵行礼:“这?是我的分内之事,伯爵大人。我来?到新月郡,本质上也并不是完全?为了这?件事,只不过就算是偶然撞见,我也不会放过那个异端的。我对?帕特里?克少爷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是……根据圣廷的手?谕,无论死活,异端都会被押送回圣妮斯大教堂。”
新月伯爵表示理解,他?也只能表示理解。
“相对?于?这?件事而言,还是古巫师塔的清理工作更为重要?。”伊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他?分得?清主次,“古巫师塔里?面一旦隐藏着什么恐怖的魔鬼、或者藏匿着邪恶之物,对?整个新月郡来?说都是莫大的威胁。伯爵大人也应该以?民众为先。”
教廷似乎总在劝别?人宽容大度、善解人意这?件事上格外热衷。
“那个墓园……”新月伯爵道,“我已经派人封锁了,只有在牧师您前往的那天,它才会重新开放。”
伊点了点头,继续道:“请伯爵大人立即下令,严格检查蒸汽机车的每一位乘客,拒绝黑发红眼的适龄少年登车。并且派遣护卫们监督每一条离开新月郡、能够让马车顺
利通行的道路。芬妮——”
他?身旁的修女立即道:“大人。”
“芬妮,我将搜查任务全?权交给你,由你拿着圣妮斯教堂的圣物,将099带回我面前。”
“是的,伊大人。”修女低头抚胸,行礼时吟诵了一声常见的祈祷词,“光明与你我永存。”
伊将这?件事安排完毕,重重地吐出来?一口?气,转而向新月家族的马车道:“伯爵大人,古巫师塔的事情?太重要?了。我带领着裁判所的圣骑士们,今夜就行动。请您配合我们。”
这?里?是机械教会发达的地区,也就意味着光明圣廷的力量没有其他?城市那么强大,但?新月伯爵还是给了对?方这?个面子。年迈的伯爵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个小请求。就在双方达成协议,两架华贵且做工优良的马车滚轮吱嘎吱嘎地驶过地面、伴随着圣骑士们的马蹄声离开之后,过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
十分钟之后,从道路两侧密密的草丛里?,一个柔软的黑发小脑袋悄悄地探出头来?。
他?头上话,这?只柔
软的手?比教廷的禁言术还要?好用?。少年间歇性地伸出尖尖的爪钩,露出不合群的偶尔强硬感,像是一只黑猫。
“请不要?拆穿我,凯。”阿诺因的命令听在耳朵里?更像撒娇,“骑士先生相信所有的骗局,所有的谎言,只要?是从我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凯奥斯对?这?句话有一瞬间的迟钝,他?沉默了一会儿,妥协地点头。
“那么,”小怪物捡起一根小树枝蹭了过来?,“我们来?研究一下怎么才能逃出去。”
他?在地上画出了大概几条道路,在两人简短的讨论当中一一否决。就在骑士跟巫师面对?着面、双双束手?无策之时,阿诺因脑海里?忽地闪过“墓园”和“古巫师塔”两个关键词汇。
他?单手?托腮,喃喃道:“为什么一直要?逃呢?我们不能做点什么让他?们害怕的事吗?”
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赤足踩在地面上都觉得?冰的废物实验品了,他?变得?更危险、更有攻击性,也更加地迷人。
凯奥斯没说话,阿诺因就顺着思路继续道:“反正跑不出去,与其直面圣妮斯大教堂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圣物,还不如跟着伊牧师那一拨人进入墓园,在古巫师塔里?……”
“杀了他?们。”凯奥斯面无表情?地补充,“解决掉牧师之后,伺机接近墓园外围的新月伯爵,要?求他?协助我们离开这?里?。”
这?的确是个非常好的提议,但?这?么一来?,粗略计算,一旦成功要?死的人恐怕不在少数,要?是不成功……阿诺因抬手?揉了揉脸,鼓起软乎乎的两颊,又泄气地低下头:“听起来?好危险。”
“危险的事,”凯奥斯道,“我们也没少做了。”
“这?倒也是。”阿诺因仰头倒在草地里?,他?衣服上的血腥气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青草味道和似有若无的体内香气。他?望着逼近落幕的天空,残阳艳烈地铺满视野,“今晚,就在今晚,这?太快了。凯,我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会连累你。”他?好不容易才把这?四个字说出,陡然有
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阿诺因伸展了一下骨骼,赶走一身的劳累和疲倦,向对?方伸出手?。
凯奥斯握紧他?的手?,把小怪物从柔软一片的状态里?拉出来?,重新变成那个礼貌优雅、温柔而致命的新晋巫师。
他?稍稍松开手?,并没有第一时间发出什么反馈。祂的某些反应传达在这?具身体里?的弧度越来?越长,迟钝得?像是要?在脑子里?翻译一遍似的。
但?阿诺因早已习惯对?方的一言不发,也没在期待什么,就在他?站起身准备“今晚就干票大的”的时候,对?方的手?指却迟缓地穿过他?乌黑的发丝,穿过一片柔软的温度,抵住了他?的脑后。
阿诺因被这?瞬息间拉进的距离夺走呼吸,他?僵硬当场,怔愣地看着对?方,心跳一下子猛烈起来?——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凯奥斯摸索着从他?的发间拿走一片叶子。
阿诺因:“……”
想多了。
又想多了。
怎么回事,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能用?这?种想法去揣测骑士先生的行为!肮脏!龌龊!
少年气愤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伸手?局促地捂住发红的耳根,如果他?脑海中真的有什么表情?包容量,并且能够表达出来?的话,那一定?是一个脸红的小人气鼓鼓地叉腰,上面写着一排大字:什么呀,我还以?为你要?泡我呢!浪费时间.jpg
作者有话要说:嘟嘟嘟嘟~~正餐来啦~~九千字,食用愉快=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