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渍醒来后花了好些时候才想起岸小真昨晚曾经来过。
因为屋子里没有留下任何她来过的痕迹。毛巾放回了原处,水杯洗好,退烧药收进橱柜。只有恢复不错的身子提醒着沈石渍这一点:岸小真昨晚来照顾过她。
还挺可靠的嘛。
她这么想着,又哑然失笑。几年前的岸小真就比她要可靠得多,不然的话她也不会想着要她来帮自己。
或许以后可以多依赖依赖她,就像以前那样。
沈石渍不由自主地这么想道。很快她又否认掉自己的想法——那样或许会让岸小真误会。
但是,如果只是偶尔的话。
小小的念头再也无法被摘去。
沈石渍这天很快回到公司继续工作,但还是被同事们催促着早点下班,以防再次生病。
于是她踏着晚霞而归。傍晚时分,她站在电梯一角,岸小真匆匆而入,看见沈石渍以后她愣了一下。
“下课了?”
沈石渍主动开口,岸小真更是一愣。她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答非所问:“还是不舒服?”
沈石渍笑笑,她摆摆手说:“精神很好,不用担心。就是以防万一,今天早些下班。”
岸小真对此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好。”
接着她很快又回答了沈石渍的问题:“是刚下课。”
两人瞬间沉默下来,和岸小真在一起这算是常态,但沈石渍却忽然感到有些不太自在。
为什么呢?她想着这些。电梯门开了,她连忙跟着岸小真走出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走廊,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沈石渍开口叫住了岸小真:“岸小真。”
岸小真应声停下,她回头,看见沈石渍把发丝撩至耳后。
沈石渍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这并不妨碍她脸上绽放出了岸小真认为最漂亮的笑容。
“得跟你道谢才行。”
她这么说,走过来,微微踮起脚尖拍了拍岸小真的肩膀。
“明天我请你吃饭吧,我再带你去一家我很喜欢的餐厅。我请客,不许和我aa啊。”
沈石渍的邀约向来是先斩后奏,好像总是默认岸小真一定会答应。可这有
什么关系呢?岸小真想,她正要点头,沈石渍才问:“啊,你要是忙的话——”
她开口打断了沈石渍的话:“——有时间,中午,晚上,什么时候都可以。”
沈石渍愣了下,但她很快恢复过来笑笑:“那就好,到时候联系吧。我明天也得加班呢。”
沈石渍说着就快快走过了岸小真身边,走的时候她还不小心扭了下脚。但她知道岸小真正看着自己,所以她装作没事似的回到家,关上门后才甩掉高根鞋揉着脚腕。
“唉,岸小真。”
她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念着这个让她头痛的人名。
“你啊,就不能稍微掩饰一下。”
什么都表露无遗——太直接了,直接得能让她立刻就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对她的感情。
——这总会让她生出些许罪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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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岸小真,总是跟个小大人似的。好像比我们这些大人还沉稳,小沈你也懂吧?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跟个同龄人一样,哭哭闹闹的,多好。”
岸阿姨那时总会跟沈石渍说这样的话,沈石渍一边点头表示深深赞同,一边又觉得岸阿姨这话可能也就只能和她说说,毕竟其他的街坊邻居听了肯定以为她在炫耀自家女儿,只有沈石渍能理解岸阿姨的担忧。
外表这么幼小,明明凭着这幅外表再这么任性都会被原谅,却只是忍住,一声不吭。
她是不是都没有哭过啊?
这么想的沈石渍于是回头,对着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岸小真问:“岸小真。”
岸小真应声抬头,她下意识说:“还没到八点。”
八点是她必须回家睡觉的时间,沈石渍不想带坏她,所以每次到八点就会提着岸小真回楼下她家——然而这只是沈石渍的奢望,岸小真听话得要命,一到八点就会自己主动离开,以至于沈石渍偶尔会觉得是她在陪自己而不是自己在照顾她。
“不是,我是想问你个问题。”
沈石渍很认真地问:“岸小真,你有没有哭过啊。”
岸小真歪着脑袋看她,她喜欢蜷在沙发一角看书,因为身子小,不这么坐的话整个人会跟一滩烂泥
似的躺在沙发上,看书很费劲。不过她这样蜷起来,抱着膝盖的样子反而衬得她人更小了,沈石渍觉得这么小的人天天哭都不奇怪。
然而岸小真却说:“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沈石渍扬眉,而岸小真点头:“嗯。肯定有,但是不记得了。”
“你迷路的时候不会哭吗?”
“会很着急。不会哭。”
“那、那摔倒的时候呢?摔倒了,还受伤了。”
“很痛,可是妈妈看见了会比我哭得更厉害,所以我得安慰她。”
看来岸阿姨她自己也是个很重要的原因。
沈石渍叹口气,岸小真抬起脑袋问:“十字小姐想看我哭?”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知道岸小真你什么时候能做点符合年龄的事情。”
“比如说?”
岸小真显得更加疑惑,沈石渍想了想,开始板着手指头说:
“爱哭、任性,坐不住,心里难受或者身体哪里受伤了就会哭,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也会哭,反正就是被情绪支配——”
岸小真听着听着就笑了:“十字小姐在说自己吗?”
这话让沈石渍老脸一红,她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可是又无法反驳,于是只好说:“你、你别转移话题!反正你这样,我和你妈都很担心你……”
岸小真听到后思索了一下,然后她看看钟表,突然就躺下来,黏在了沙发上说:“十字小姐,到八点了!”
沈石渍愣住,看着岸小真开始在沙发上滚动起来:“可是我不想走啊。但是十字小姐要我必须走,我好难过。所以我要任性地赖在这里,十字小姐让我走我也不走,我就睡在这了。”
沈石渍哭笑不得地看着岸小真的表演,她心想:好吧,可能岸小真就是这样的人,她或许就是这么成熟。是自己太幼稚了而已。
但这样的想法并没有持续下去。
后来她才晓得,岸小真只是在自己面前成熟而已。
那是个午后,沈石渍出了个短暂的差,刚从外地回到柏原。
她下了公交车,拖着行李箱走在街道上,车轮滚过地面,她路过河边,好不容易把行李箱
拖过了有坡度的桥,一转眼就在不远处看见了几个人。
那是几个十几岁的女生,而她们身后跟着一个岸小真,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天,看起来很热闹。
而岸小真只是跟在她们身后,她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但沈石渍却觉得她并不开心。
她们不是一起的吧?
沈石渍下意识想,然而当她们靠近桥这边的时候,其中一个女生回了头,然后惊吓道:“哇,你怎么还在啊!”
这话让其他几个女生也回过头,她们一边做着鬼脸一边加快步伐从沈石渍身边跑过。沈石渍站在那,看着岸小真。岸小真同样也看见了她。
她拖着行李箱,一步步向岸小真走来,而岸小真开口,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是她们叫我一起玩的。”
她轻轻说。
“但是,我总会把事情搞成这样。”
她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
当沈石渍终于走到她面前时,岸小真的眼泪已经啪嗒啪嗒掉在了地上。她用宽大的衣摆擦擦眼泪,沈石渍把手放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把她带入怀里。
“小家伙,这不是你的错。”
沈石渍也是从此时才明白的。岸小真的孩子气和其他人的孩子气不太一样。她很可靠,她很听话,也从不任性。这些都不像个小孩。
可她却笨拙,对很多事物的认知如一张白纸。她不懂,不知道为什么总会这样。
说到底,不管她在自己面前如何成熟可靠,可岸小真就是个小孩。
从那以后,沈石渍再也无法忘记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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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岸小真正在揉面团,她听到邵沫这么说以后就困惑地抬起:“有么?”
“有啊。”
邵沫笑起来,她正在洗菜切菜,准备一会要用的食材。她一边说一边俏皮地吐吐舌头:“你看你今天都没有提过一次要负责掌勺,看起来脑子里肯定装着别的东西呢。”
她语气有点八卦,岸小真却没有察觉。她只是愣愣地站那,然后笑了笑。
“你看!你还老是这么笑,要是别人也就算了,你这样很吓人哎。”
邵沫立刻指出这点,岸小真摸了摸嘴角,这才发现自己确实是在笑。
“吓人?”
她眨眨眼问,邵沫有点语塞。她想了半天怎么跟岸小真形容出雕像表情突然发生变化的那种惊悚感,但说出来好像不太礼貌,所以她只好说:
“就是太突然了,有点吓到我。”
岸小真低头继续揉着面团说:“...…这样。那我注意点。”
但是你还是在笑嘛。
邵沫无奈地看着已经按耐不住笑意的岸小真,心想还是不去戳穿她了。
今天的烹饪教室还算安静,只有些谈话声和做菜的声音,原因自然是白希之那个万恶之源不在,听说她有事,一会才能过来,这让邵沫今天的心情也很好。
她们把准备工作都快做完的时候,岸小真的手机忽然响了,她说了声“抱歉”,看了看手机屏幕,眉毛有些惊讶地扬了起来。
她很快离开去接电话,邵沫接过她那份工作继续准备,岸小真很快就回来了,只是回来的岸小真和刚才的岸小真有很大不同。
回来的岸小真气压突然变低了很多。她站在那好像忘了自己本来要做什么,对着桌面看了半天,又拿起邵沫刚洗好的一把菜开始洗。
邵沫一开始没看见,等她终于看见的时候,岸小真已经准备拿起菜刀开始往案板上插了。
“——等下岸小真,我、我这边都准备好了,你可以休息一会了!”
她立刻接过岸小真手里的菜刀,岸小真也不说话,就闷闷地任她拿走。
“...…怎么了吗?”
邵沫小心翼翼地问,岸小真先是摇摇头,好像不想说。过了半天她才简单说了一句:“...…没什么,就是得一个人吃晚饭了。”
啊?
邵沫一头雾水地看着岸小真,她想了想说:“那,那我陪你吃?我晚上也没什么别的安排。”
“不是这个问题……但是,谢谢。”
岸小真闷闷回答,邵沫看了她一会,心里渐渐有了答案。
跟饭没关系,那就是和人有关。
她嘴角扬起来,心想原来这个岸小真居然也有心仪对象啊。
看
来这尊雕像里头就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嘛。
邵沫这么想道,她又觉得和岸小真的距离近了一分,想再开口追问的时候,教室的门被用力打开。
讨人厌的家伙回来了。
邵沫当即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