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厄望着庄宴,半晌,才嗯了声。
alpha共鸣腔偏低,声音几乎像是从胸口深处熨出来的。
“你在画什么?”
庄宴说:“是一个竞赛的设计草稿——你刚回来吗?都没听到声音。”
陈厄走过去,蹙眉强行拎起画满草稿的纸。
他其实看不明白,只知道庄宴画得很漂亮。线条繁复而又流畅,建筑的立体感与空间感跃然纸上。
“懒得打扰你。”陈厄说。
庄宴不习惯被人看到半截思路的草稿,但他抢不过陈厄,又怕把纸撕坏。
只能捏着稿纸的一觉,抿抿唇说:“先别看了,我还没画完。”
陈厄把纸放回桌上,眉眼冷淡懈怠。他身上酒味重,庄宴一开始还以为又是波动的信息素。
多嗅了两下,才发现其实不是。
也不知道陈厄究竟喝了多少,庄宴呼吸都滞涩了。alpha就算醉了,脸上也不怎么明显,唯独眸色显得深沉暗淡。
“那你继续画。”
可是这样被人从旁边盯着,庄宴根本画不下去。
他瞄了一眼时间,九点多,不算太晚。庄宴抿抿唇,好声好气地商量:“那你要不要先去忙点别的。”
陈厄没吭声,静默了几秒,向庄宴俯身。他的身上总带着酒味,还有一抹凛冽的,类似冬天的气息。
庄宴僵了一下。
仿佛被凶狠的野生动物凝视,庄宴没敢动,乖顺地任由陈厄继续。
alpha身形高大,压迫感强。但手却是温热的。他的指尖落在庄宴的耳垂上,不知道轻重地捻。
庄宴忍着疼,微微退缩。
“你这里有颗痣。”
陈厄往日里咬字偏硬,也许是在边境军队里养成的作风,说话总像下命令。今晚喝醉之后,语调却微妙地和缓下来,仿佛有了暖度。
可能是被酒气熏的,庄宴心跳莫名快了起来。他脸颊微烫,薄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下,浮现出一层细腻的血色。
漂亮少年抬眸望着陈厄,alpha却怔了怔,指尖不自觉地松开。
“庄宴。”
“嗯?”
陈厄靠在桌前,拉开一小段距离。他说:“今晚让机器人送你回去,我喝酒了。”
庄宴只好又应了一声。
陈厄慢慢地解着袖口的纽扣,转身走出书房。这套房子太大,不一会儿,他的脚步声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庄宴犹豫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得抓紧时间,继续画图。
于是他低头跟机器人商量:“十一点送我回去可以吗?”
机器人:“没问题。”
等机器人也离开之后,书房又安静下来。庄宴缓缓呼出一口气,重新调好光脑屏幕,让学校的详细资料重新浮现在屏幕上。
已经看了很多遍,一整间学校的布局,骨架和肌理都几乎是印在心里。庄宴抿抿唇,收敛其他思路,又专注地在纸上画起来。
窗外风又大了,银杏叶簌簌地坠落。
卧室外有一片露台,红木地板上也覆了一层金黄的落叶。
陈厄懒得开灯,就着月光的亮度,去浴室洗漱。只隔着一扇墙,阴影就笼下来。
因为这些年在边境极度自律,他的酒量其实很差,虽然脸上看不太出来,但指尖在水流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刚才用这样的手,他去捏庄宴耳垂上的红痣。
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陈厄脸颊崩得很紧,水珠顺着眉梢眼角往下滚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其实就像一只初次捕猎而又笨拙不知所措的凶猛野兽。
门开着,机器人来到面前待命。
陈厄走出浴室,转头命令道:“把第五和第十三军区的武装报告传送到我光脑上。”
“好的。”
“还有明天的行程安排。”
“是。”
静默了半秒,陈厄伸手把灯打开。
机器人还在原地,等待他下达更多的指令。陈厄半垂着头,在心里带着醉意冷嘲。
“另外,庄宴要参加的那个什么竞赛。”
他声音发哑,“把资料也发给我,我看一眼。”
没有其他事情了,机器人下楼继续陪庄宴。
寂静的空荡荡的卧室里,陈厄拉开椅子坐下,捏捏眉心,开始看光脑刚收到的东西。
怎么也静不下心。
最后还是先打开了设计创新赛的介绍,以及初赛学校项目列表。
字数和图片都不少,陈厄着眉,慢慢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因为躁意太重,所以几乎没怎么在脑海中留下印象。
直到看到倒数第三间学校的校长,久远的记忆浮上心头,他微微怔了怔。
……
十一点,机器人准时要送庄宴回去。
庄宴的框架还差一个收尾,他不喜欢思路被中途打断。但确实已经很晚了,不适合再强行留下来,打扰主人休息。
他收拾东西,同时说:“我去打声招呼。”
机器人:“不用吧。”
庄宴抿着唇角,犹豫了半秒。
机器人又说:“大校他喝醉了。”
这几乎可以理解成一个明确的逐客令,庄宴顿时会意,并且叹了口气。
他把光脑放口袋里,带上稿纸出门上车。机器人坐在驾驶位上,稳稳当当地开着。
心里想着设计稿,庄宴没法像上次一样睡着。好不容易忍到宿舍,他对机器人点头道别,然后上楼刷脸开门。
秦和瑜正在洗澡,趁这个机会,庄宴把最后的思路画完,然后整理在一个文件夹里,标上编号一。
大脑急速运转的时候其实不容易困,趁着状态还在,庄宴顺便看了眼第二间预算有限但是要求明确的学校。
这一次是要修建体育楼、礼堂,顺便把跑道翻新一遍。
庄宴先预估了一遍预算,心里大概有了数——如果不在材料选择和成本控制上另辟蹊径,恐怕只能做一个非常中庸普通的设计了。
但是有挑战才有意思!庄宴用笔抵着下巴,思考了一下,在纸上开始画自己的初步想法。
过了一会儿,秦和瑜头发湿漉漉地敲门探头:“小宴你回来啦?我先睡了。”
庄宴:“嗯,晚安。”
然后小秦同学笑了笑,咔地关门休息。
庄宴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然后继续边画边修改。
安静的深秋夜,有助于灵感的迸发。
这次的设计概念图比之前完成的更快,不到五个小时,纸上就有了一个精致而繁复的画面。
反正只是初稿,在定下来之前,随时都可以调整。
庄宴不声不响地走出房间,在厨房里给自己倒了杯水。整个世界都在沉眠,可他还清醒着。
虽然还有精力,但大脑已经开始钝了,得休息一下,才能再继续思考最后一间学校的方案。
他垂着眼眸,就着光脑微亮的荧幕,又随便看了看学校名册上的资料。
其实并不一定要这么拼命——
短短三天,三张概念草稿。不论对谁而言,确实都有点太夸张了。
但是之前庄宴下定决心的时候,他想,自己毕竟比其他人都浪费了四年。在这段时间里,别的有天赋的同龄人,说不定都已经来到了自己快要追不上的地方。
他得多画一点,多努力一点。
从小习惯了优秀的少年,总会自然而然地流淌出骄傲。
就算人生被窃走,前路不再有鲜花与掌声。他走到哪儿,都可能面对轻视,嘲讽,与讥笑。
有时候他仿佛听到早已离去的冒牌货在轻笑,庄宴,你还能活得比我好?
可是他的人生,不该只停留在这种程度。
不该这样灰尘黯淡满目疮痍,被同学瞧不起,让亲人失望。
远方浮现出熹微的曙色。
钢铁森林似的首都一点点自黑夜里复苏,晨曦从远处桂江畔的高架桥尖蔓延到宿舍窗台下的薄荷叶片上。
黎明时分,日光在城市间折射出一种惊人的美。
那一刻庄宴什么也没想——微风吹开窗帘,而他觉得非常自由。
不知道过了多久。
宿舍桌椅白墙都亮堂了起来。秦和瑜的房间里传出细微的动静,然后是咔哒一声,小秦同学拧开门,打着呵欠走出来。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沙发上的庄宴。
秦和瑜呵欠顿住,震惊得睡意全无:“小宴,别告诉我你熬了一整个晚上。”
“我现在去睡。”
秦和瑜用沉默表示反对,然后又听到庄宴带着骄傲的意味说:“反正今天是周末,等睡醒之后,我再把第三个项目的概念图画出来。”
秦和瑜:“?”
是我身上出现了时空漏洞吗?怎么半天过去就直接到了第三个!
“前两个你都想好了?”
“想好了,你要看一眼吗?”
怕被打乱思路的秦和瑜连忙用力摇头:“不不不,算了吧!”
庄宴笑起来,指指冰箱:“早餐在里面,我先睡了。”
尽管一夜没睡,庄宴眼下有倦意,但瞳仁依旧很亮——是那种落着光的亮度。
秦和瑜多看两眼,也觉得自己被鼓舞起来:“去吧,说不定等你睡醒,我的草图也可以横空出世了!”
庄宴忍俊不禁:“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