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敢于这么洋洋得意是因为她的确早有准备,她昨天伪装成意外的那把火把临华殿烧毁得不成样子,里面的证据自然也付之一炬,而且她甚至还可以说昨日的那把火是因为和子璇用火盆时的疏忽所致,反将她一军。
毕竟这里不像现代社会,犯罪成本高,到处都是监控,令各种违法行为无处遁形。仅凭和子璇和柳如眉俩人的一己之言,并不能让背后有着靠山的红玉就此服罪,但一想到像她这种作奸犯科的小人还能生养得这般滋润,和子璇心中就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因为临华殿引得回禄,许朝瑜就安排和子璇同柳如眉一道,暂居玉芙宫侧殿。因此待回了宫,柳如眉便面露担忧地皱眉:
“连皇后娘娘都解决不了……事到如今,只剩下找人禀报圣上才能让罪人伏诛,还妹妹一个公道。”
“不。”
和子璇摇摇头,经过今天在殿上的那一遭当堂对簿,之前没少看古装剧摸鱼的她也逐渐适应了这里文绉绉的说话方式。
“这种小事何苦劳烦今上?也不用麻烦姐姐多费心,我自有办法叫那贼人认罪。”
说罢,和子璇勾了勾嘴角,朝柳如眉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
和子璇说这句话倒不完全是为了安抚柳如眉,叫她宽心,而是对于如何整治这种外厉内荏做贼心虚的墙头草,和子璇的确有着自己的一套方法,而且这种方法在这信奉鬼神的古代运用起来就更加简单粗暴。
与柳如眉的满心担忧截然相反,和子璇内心却很是笃定,毕竟,她上辈子的处处隐忍妥协并没有给她换来一个美满的下场,反而还给他人做了嫁衣,让自己背了黑锅,甚至很可能她的坠海还会被公关宣传成畏罪后的自我了断,藉此给公司脱罪。
一想到这里,和子璇就不由攥紧了拳头,而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提醒着她现在还活着的事实。
是啊,上天既然好不容易给了她一个重来的机会,她又怎么可能会重蹈覆辙?
*
是夜。
月黑风高,走在宫道上的红玉却哼起了歌,一想到自己不光成功完成了背后之人的指令,而
且还趁机傍上了中宫的大腿,她的内心就是一阵说不出的舒畅。
晚风习习,不知不觉间,几朵乌云滑过夜空,遮住了大半帘新月。没了月光,四周被夜色笼罩,只剩下一片浓墨般的鸦黑色。
就在这时,红玉手中提着的灯笼的烛火突然晃动了一下,而耳畔“呜呜”作响的风声更是让人感到犹如身处冢林。红玉感觉背后的毛孔逐渐炸开,竖起了一身白毛汗,一时很是紧张。
红玉抿了抿嘴,盛夏燥热,一滴汗水从鬓角滑落,正当提心吊胆之际,却无意用余光看见了竟然有一团绿光正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后!
这……难不成是鬼火?可自己现在在皇宫里,正是坐拥龙脉之处,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呢?
一想到这里,红玉便以为自己只不过是眼花,便在转过身后揉了揉眼睛,可当她再次侧过身去,那团火焰却依旧紧紧跟在自己身后,散发着绿色荧光。
正巧此时,一道阴风袭过,原本就在风中明灭摇曳着的灯笼瞬间熄灭,灯盖上燃起一缕青烟。
“啊——!!”
灯笼落地,红玉吓得拔腿就跑,但那鬼火像是有着生命一样,依旧紧紧跟在她身后,而且更令她恐慌的是,那火焰像是有意识般,她快火焰也快,慢火焰也慢,总而言之就是一直不徐不疾地跟在她的身后。
如果红玉足够冷静或细心的话,她或许会发现在路边的石块下掩埋着不少牛羊的骨头,但当下这种情况,本就做贼心虚的红玉压根就来不及细思。她连忙一路狂奔,头也不敢回地奔逃回了自己的厢房,死命拴上门栓后气喘吁吁。
红玉入宫得早,她出身一个偏僻的小山庄,十几年前大周国接连大旱,发生饥荒,她身为家中大姐,为了养活家中弟妹便入宫为婢。
她在宫中屡次铤而走险,其实也并不只是单单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也是希望自己每次寄回家的银两能多一点,再多一点。
但不管红玉的动机如何,她都直接间接地害死过不少人,手上也或多或少地沾上了鲜血与罪恶,因此昨天夜里的鬼火显现,从小信奉鬼神之说的她便不免心存忌惮
。
而且更加令她恐慌的是,之后的接连几天,红玉她便都会在夜里看到那团阴魂不散的鬼火。
因为心怀恐慌,红玉接连几天都整夜无眠,因此在三天后,她已是两眼鳏鳏。
“红玉姑姑,你的脸色不大好……您没事吧?”
清早晨省,见红玉面色苍白,眼圈乌黑,神情看起来很是憔悴,一个小宫女关切问道。
顶着一对硕大的熊猫眼,红玉摇了摇头,却是恹恹:
“这几天晚上没休息好罢了,无妨。”
红玉虽然表面上这么说,但她的内心其实早已被吓得食不安寝,夜不能寐,今天早上来这番晨省其实也是强打精神,例如在等待主子前来的这会,她便已是脑内一片昏沉了。
就在红玉站到头重脚轻,整个人都差点快要栽倒时,在身边婢女的搀扶下,皇后许朝瑜终于入了殿内,端坐中堂。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和子璇居然也紧随其后地进了殿,而且还有几个仆从搬进了一口硕大的黑钟。
见红玉正神情迷惑而痴怔地看向自己,和子璇微微一笑:
“诸位,我找到了能查明临华殿纵火一案真凶的办法了。”
见宫人们都面面相觑,眼中写满不解,和子璇却不慌不忙,反而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我这里有一口神钟,是我专程拜托皇后娘娘从龙泉寺借来的,这口钟经过得道高僧开过光,具有灵气,可以鉴别出孰善孰恶,而它就像獬豸只会用犄角顶身负罪恶之人般,这口钟也只会有恶人触碰时才会发出响声。”
“简而言之,也就是谁若是临华殿纵火之人,碰了这口神钟便会发出声音,而其他人就不会。”
和子璇慢条斯理道。
*
“……能够辨别善恶的神钟?这未免有些不大靠谱吧?”
“就是说啊!”
“感觉这一看就很不靠谱的样子,这世界上哪里会有能够辨别善恶的神钟呢?”
“可这是皇后娘娘托人从龙泉寺运来的,上头的确刻着獬豸纹路,看起来宝相庄严,说不定是真的呢?”
……
和子璇此言一落,中宫殿内顿时
就炸开了锅,被叫来的宫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登时议论纷纷。
“肃静!”
许朝瑜一拍凤椅扶手,她眉眼轻敛,不怒自威,扫视了殿内众人一眼,原本嘈杂的中宫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们都听和宝林吩咐。”
许朝瑜头上的凤冠珠串略微动了动,反射出些许流光。
“……喏。”
许朝瑜虽然神色淡若,但她身为皇后的端庄威严却锋芒毕露,因此许朝瑜平日里虽然甚少当中动怒,但宫人却无不叹服,对她又敬又怕。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我们就排好队挨个来吧。”
丝毫不在意自己这是在狐假虎威,和子璇笑眯眯。
“当然,公平起见,和你们一样同样作为纵火案发生时出现在临华殿附近的嫌疑人,我自己也会率先触碰一下这口钟。”
说罢,和子璇便走到那口大钟前缓缓伸手。
殿内众人皆屏息而立,和子璇的指尖也缓缓触碰到了钟身,却见那顶大钟依旧稳若泰山,丝毫不动,没有发出分毫声响。
“好啦。”
和子璇转身身来,视线在神情各异的众人脸上一一划过,最后停在了面色苍白而憔悴的红玉身上。
见和子璇似笑非笑地望向自己,红玉做贼心虚,咬了咬下唇连忙别开了目光。
看出了红玉的紧张,和子璇勾起唇角笑了笑:
“大家排好队一个个来吧。”
众宫人虽然不知道和子璇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但毕竟她们本就心中无鬼,对于“神钟鉴鬼”便也并不害怕,加上敬畏许朝瑜,便都乖乖排好了队,依次触摸起了神钟,甚至因为想早些洗脱嫌疑,变得争先恐后。只有红玉一人神情焦虑,偷偷藏在了队尾。
前面的一整队人都已经悉数触碰完了神钟,并且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任何神响,见排队的人群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下了自己,红玉心如鼓擂,脑内一片混乱。
“红玉,其他人都已经碰完这顶神钟,现在轮到你了。”
见红玉纠结着手指,踟蹰着迟迟不敢上前,和子璇走到她面前假模假样地打量了一番,故意激将。
“怎么?莫非……你是在心虚?”
和子璇一挑眉锋。
“才没有!”
这段时间,那如影随形的鬼火已经把她折磨到神经快要崩溃的边缘,因此气急败坏,红玉登时大吼一声,而也正是这一声,印证了她的心虚。
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原本浑浑噩噩的红玉也回过了神来,她愣了一下,往日的嚣张跋扈消失,只是低头默默嗫嚅:
“奴婢……奴婢只是一时走神罢了。”
“那么,请吧。”
也不介意红玉心虚的无力辩解,和子璇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事到如今,即便红玉再怎么想要逃避可她眼下也难再躲开。因此,在众人的注视下,红玉咬了咬牙,走到那顶大钟前,缓缓伸出了手。
颤抖的指尖不断靠近,直至最后轻轻贴于钟面,红玉屏住了呼吸,洪钟大吕就在眼前,但那意料之中的响声却并没有出现。
“可以了,回去吧。”
经过这一切,红玉已是大汗淋漓,近乎虚脱,虽然神钟没有发出声响,可她的内心仍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内心嚣张的火焰早已被扑灭。伴着身后和子璇的这句话,她浑身僵硬着默默走回了队伍。
钟声并没有如预料中那般响起,然而从始至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和子璇却依旧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仿佛这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握。
“红玉。”
发生的一切都印证了她内心的猜想,在队伍中检查一番后,和子璇仍是停在了红玉面前,并且沉声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还说纵火之人不是你?事已至此,还不快从实招来!”
面对和子璇的横眉怒斥,本来神志已近崩溃的红玉双膝一软,骇得当即便想跪下求饶,但最终仍是被她的理智制止住了,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逼迫自己恢复理智。
“这……这神钟也没响啊!和宝林您怎么就说是我?”
“这压根就不是什么神钟,只是一个涂了黑墨的普通铜钟罢了。”
和子璇结果下人递来的茶盏,往大钟上一泼,便亮出了黑墨覆盖下的黄铜。
“那、那……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说我就是纵火之人?”
“你是不到黄河就不死心罢?好,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早就料到对方会这么说,和子璇冷哼一声,“请大家都把手伸出来。”
虽然满心迷惑,但众宫人仍是依言伸出了手,便见包括和子璇在内,大家的掌心都染有墨迹,一片漆黑,只有红玉手上干干净净,只有指尖略染墨色。
“你看看我们的手,再看看你的。”
“我们的手上都有黑墨,这是我们在触碰钟面时留下的。而只有你因为害怕而在触碰时用袖子挡住了手掌,你还说你不是做贼心虚?”
“而且,柳姐姐已经派人去过了案发现场,在临华殿内一个找到了一个香囊,那布料虽然已被烧毁,但仍然能够依稀看出上面的字迹,“玉伢”,上头绣着的正是你的小名!你还有什么话说?”
面对和子璇言之凿凿的诘问三连,红玉完全说不上话来,她往后退了两步,双腿一软,直接瘫软在地。
“……我错了!我认,我认……临华殿的那本火就是我放的!!”
红玉的精神其实早已抵抗住不了,而和子璇的这番攻心计则是压弯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如洪水泻堤,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原来那个懦弱无能的主子,在经历过一场生死后竟然变得这么聪慧精明,但心如死灰的红玉再没了负隅顽抗的力气,跪地连磕三个响头后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