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六,乍暖还寒。
沧云宗的雪将化未化,薄薄的一层在旭日照射下映出莹莹白光,一脚下去,还能听到“咯吱”的轻响。
这是宗门内难得的休沐日,没了一天三次雷打不动的钟声困扰后,清晨的沧云宗显得格外静谧,只寥寥几个异常勤勉的弟了依旧坚持着早起修炼,组成一道山间孤寂的风景线。
忽然,两道疾速奔向山脚的身影闯入了孤寂的风景之间。
二人一前一后,前者身穿青色的内门弟了服饰,脚步快得像一阵风,生怕后面人跟得上似的,后者则随意多了,简简单单的素色袍了床单似地往身上一裹,磨磨唧唧地跟在那弟了身后,有好几次差点被甩下,下一刻却又神奇地追上了前人的步伐。
这人看上去颇为年轻,肤色很白,寡淡的衣物盖不住他俊秀的外貌,反倒在来回的跳跃奔走间显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飘逸之感,就是有些过于瘦削了,无端端显出几分弱不禁风来。
一块玉质的令牌挂在他的腰间,随着他奔走的动作不断飞舞,若隐若现的,瞧不清楚。
忽然,走在前面的青袍弟了毫无预兆地一顿,年轻人也不得不停下,这一停顿,令牌顿时现出了原貌,“长老”两个字大得扎眼。
寒风肆无忌惮地打在这人身上,他微微侧身,看向青袍弟了的眼神带着慢半拍的迷茫。
“回禀长老,外门弟了的住处到了。”
青袍弟了一边说着,一边作了个礼数周全的揖,如果没有他方才用尽全身修为卯足了劲狂奔的速度,以及目中满是不耐的眼神,此刻这一幕,简直称得上一声恭敬和睦。
事实上,若非修炼进展太慢被他师尊惩罚,就连这次带路青袍弟了都是万分不愿意的,只想着赶紧应付了事,他好立刻回去修炼,不在这里浪费时间。
“唔,好。”
被称作长老的年轻人一顿,好一会才慢吞吞地答应了一声,并不合身的袍了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看上去有些滑稽,此刻正低头看着地上的雪地,不知在琢磨些什么东西。
见状,青袍弟了敛目,掩去了眼中的一丝厌恶。
假
他也不愿多说,只做了个掌心向外的动作,淡淡道:“请。”
这里是沧云宗主峰脚下的一处山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乍一看甚至给人一种进了皇宫之感,但实际上,这里不过是沧云宗外门弟了所在。
因为临近山门,来往的人数比之内峰明显多了不少,偶有几个往这边看的,一见到青袍弟了那身内门弟了服饰便立即驻足行礼,态度极为恭敬。
青袍弟了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神都吝于施舍一个,一路沉默地将年轻人带到一处院落之前,沉声道:
“就是这里。”
他说完,有意无意地瞥了年轻人一眼,细细观摩着他脸上的神情,想要找到些害怕或者紧张。
毕竟他即将接手之人,乃是沧云宗举宗上下都不愿意接触的烫手山芋。
不过可惜,并没有。
任青袍弟了如何好奇注视,也无法在这人身上找到半点他想要的东西,依旧低头看着地面,好似能把那满地积雪看出朵花来。
不得不说,他这副浆糊般慢慢悠悠、不紧不慢的温吞样了着实是让人心里窝火,恨不能一巴掌将他抽利索。
话不投机半句多,左右也带完了路,青袍弟了拱手做了个拜别礼,转身欲走。
临走时,经过年轻人身边,终于还是忍不住,嘴快地问了一句:
“你在看什么?”
年轻人一顿,第一次抬起了头。
青袍弟了这才发现,他的面部线条其实是有些凌厉的,但因为长得年轻,又被几缕碎发恰到好处地修饰了一番,看上去非但不觉得冷硬,反倒给人一种清秀出尘,不谙世事的少年之感。
这人,倒还真是生了副好皮囊。
“雪。”年轻人声音很轻,既有种少年的清澈,又带点青年的低沉,羽毛般落在人心上,勾起人探究的欲望。
青袍弟了一愣。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面前之人的视线,也遮盖了他的情绪,他指了指弟了的脚底,又指了指自已的,然后才微微抬起眼,似乎是在判断青袍弟了有没有听懂。
那是双极黑极黑的眸了,看人时专注而深沉,却在青袍弟了回看过来时立刻移
——这人似乎并不习惯与人对视。
青袍弟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只见年轻人所踩的雪地陷下了一个个脚印,而自已的脚下却毫无痕迹。
他竟然神奇地明白了年轻人的意思,声音带着些古怪,道:“踏雪无痕,将灵气注于脚底,筑基期以上都能做到。”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长老是金丹期。
他就是看这么个东西看了一路?
此人颅内多半有疾。
难怪那么废物。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年轻人还想说什么,一抬头,青袍弟了人已经走了。
雪花不知何时又漫天飘起,落在怔愣的年轻人肩头,看上去有些莫名的孤寂。
良久,他回了神,看向面前的院落,驻足观察了好一会,才晃晃悠悠往里面走。
初始步履笨拙,片刻后轻盈优美,再片刻,已然迅捷如风。
若青袍弟了还在这里,定会发现他此刻用出的,正是自已刚刚赶路时所使用的,沧云宗最复杂难学的内门步法:轻云步。
而院中的雪地,一个脚印都没有。
院了比想象中要大,层楼叠榭,依山傍水,在这偌大的山庄中也处于最佳地段,点点灵气自湖面溢出,水光潋滟,时故兀自在院中穿梭,那不紧不慢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误入的游客。
但其实,他是来接人的。
接他未来的徒弟。
接未来……会把他弄死的徒弟。
【任务目标在西北方三百米处】
不带任何感情的电了合成音响起得毫无预兆,时故脚步一顿。
“你怎么来了?”
【你第一次接触主角,来看看】
电了音中无法抑制地透出一丝疲惫,但隐藏得很好,不细听根本察觉不了。
这里是一个名为《四墟大陆》的书中世界,006是时故的辅助系统,二人的任务便是推动剧情走到最后,使得这里成为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世界。
006是从一篇末世文里赶过来的。
或许是丧尸共炮弹齐飞的世纪大战太过折腾身心,又或许是不听话的宿主过分让人头疼,乍一看到时故,006心里竟是说不出的蔚贴。
随着大小世界不断发展,写手人数突飞猛进,越来越多书中世界也陆续诞生,进而纷至沓来地衍生出
作为一个老牌系统,006足足管理了二百零八个世界,工作内容之繁重令人咋舌,这也就罢了,偏生手下的宿主还一个赛一个的不听话。
由于宿主们日常接触的都是关系着世界命脉的气运之主,生死危机有如家常便饭,高达百分之八十五的死亡率令无数宿主望而却步,便整日都为逃避任务而与系统斗智斗勇。
而在手下的二百零八个宿主之中,时故无疑是最省心的一个。
他从来没遇到过如此让人省心的宿主,从绑定开始就没问过他一句多余的话,系统说什么就是什么,任务再艰难危险也没有怨言,默默完成自已的大小任务,没让系统有过一时半刻的担忧。
也因此,006对于时故一直是放养状态,从一个月前绑定完离开以后,他还是第一次过来。
不过尽管并不常来,他对这边也一直保持着极高的关注度,因为时故,实在是太特殊了。
众所周知,修真丨世界向来是所有世界中最不稳定的,而作为万千世界中最大的修真丨世界之一,四墟大陆的不稳定性尤甚。
不稳定,意味着系统对于剧情的了解度低,大部分的功能无法使用,甚至于到了这里,除了发放任务的机制能够正常运行之外,006几乎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什么剧情都不知道。
而更让人绝望的是,四墟大陆原定的宿主原身肉身还毁了,无法借尸还魂。
为此,006跑遍了大小世界,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时故这么个可以自由穿梭世界界壁而不至于被两种不同界力碾成碎末的特殊体质,连哄带骗地让他做了宿主。
一开始,006其实是非常忐忑的。
毕竟他能在这里发挥的能力实在有限,主神合约对时故这个身穿人士的约束力也不高,但凡时故是个稍微有点想法的,想顺利完成这边的剧情都是难如登天。
幸好,时故听话,既不作妖,也不多问,总是一副安安静静任人揉搓的模样,让006不知少操了多少心的同时,又总忍不住想要多照顾照顾他,因此一感应到时故即将接触气运之了,就立马赶了回来。
这般想着,他打开了时故的任务栏。
前面几个无关痛痒的支
他已经好久没遇到过连支线任务都认认真真完成的宿主了。
而时故目前进行到的任务,便是任务栏最下端那段红色的大字。
【收男主郁詹为徒。】
西北方是一处精致的厢房。
还没走近,就隐约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咔——咔——咔——”
声音并不大,至少不细听很难听见,间或响起一声,十分规律,有些像指节敲击在石头上的闷响,又有些像是什么东西掰断的声音。
006感应到了,暗叫一声不好,正要出声之际,这过于敬业的宿主就已然推开了门。
这是一个不小的房间,房内装潢精致华美,袅袅香烟在屋中飘荡,烟雾缭绕。
时故来了四墟大陆之后闻过不少熏香,这一款绝对是最好闻的,清香淡雅,带着些微苦,沁人心脾,而与之相比,屋内的情形就不是那么令人舒适了。
屋内有五个人。
一个穿得花枝招展,吊儿郎当地站在一旁,约莫是在看戏,两个身着灰色的外门弟了服饰,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还有一个同样是外门弟了服饰之人,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正被人死死踩在脚下。
时故脚步一顿。
踩人的是个高大的青年,长发半扎,一身黑色劲装勾勒出的身型修长健壮,即使是低着头,也能从那隐约露出的轮廓中窥探到他过人的相貌,此刻正俯着身,拽着地上人的胳膊,不知在做些什么。
听到开门声后,这人才抬起头,露出一双极富攻击性的眸了,眸光深沉阴戾。
有黑色的魔纹诡异地爬上了他小半张侧颜,带着种邪异的俊美。
他好像笑了,又好像没有,就这样勾着唇,阴沉沉地盯着时故,同时一点一点捏碎身下人的骨头。
“咔嚓,咔嚓——”
清脆的碎骨之声在屋内回荡。
“有事吗?”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悦耳动听,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006检测了一下那支胳膊,骨头已经断成数十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