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一声声脆响随着程宇手中半截残剑挥下而起,他剑锋过处,一根根碗口大的毛竹便被砍倒。
他看倒许多根,随即停下来把毛竹竹节砍成一段段,砍完,在去砍毛竹,但第二根却不砍成一段段,而是选择最坚实的地方裁成竹竿,如此反复。
“将军,我们一早上砍了几百个竹筒,已经给顾大人送过去了。”拖着一条残腿的小兵一跛一跛地拖着腿走过来向他禀报。
程宇仰头看了看日头。
时至正午了,即使是深秋,高照的日头也隐隐有灼人意,令人眩晕。正常人都如此,更不用说他们这些带着伤还劳作了一上午的人。
“回去歇一会儿吧。”程宇舔了舔干裂的唇瓣,拎着剑往回走。
他们来时的一千人到现在只剩下几十个跟着程宇护卫在顾朝曦身边,早已是浑身挂彩、精神萎靡。
现在他们在丛林里找到个尚可以遮风挡雨的竹屋,似乎是猎户简单建造的,里面虽然简陋也小,还几十个人挤在一起,但现在这个境地,的确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了。
程宇带队归来的时候午饭已经做好了,当他们被困险境的时候,令所有人都惊讶的是,顾朝曦这样一个看起来出身无限风光的人却竟然半点慌乱都没有,待他们稍作休息以后便将他们分成两队,一队由程宇带队去砍竹了,另一队漫山遍野去挖野菜。
第二队还有个顺便的任务,顺便找找失散的孙兴。
自从顾朝曦从石寨逃出来以后,和程宇汇合时便不见了孙兴,因孙兴是宋纯的亲戚,顾朝曦才重视一些,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了,竟还是半点消息都没有。
程宇不许顾朝曦走动,毕竟苗疆则这地方真正是蛮荒烟瘴,那毒虫毒蛇猛兽、各种毒草,什么都有,他们也不敢走远,更不敢让顾朝曦再受什么伤害。
回到住处,忙了一上午的两队人马都团围在一起去捞大陶锅(这是这个简陋竹屋里唯一能够用得上的东西,虽然不知道竹屋的主人留这个东西下来是干什么用的)里的野菜汤,在到锅灰下去翻一个土豆出来,这就算是一餐了。
程宇喝了口野菜
那士兵道:“好像是到河边去放竹筒了还没回来吧,顾大人让我们先吃,他说他去去就回来。”
程宇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咕噜咕噜”地把竹筒做的碗里的菜汤给喝完,又去盛了一竹筒了,提着往河边而去了。
他们所到之处已经是都泥河附近,就在里竹屋不远处的山坡下,有一道小河流经,他们几十人的用水全靠这里,但顾朝曦所用更大些。
顾朝曦之所以让他们伐竹了,一则是用来当生活用具;二则是用来做竹筏,顺江而下时用;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项,是用来传信用的。
顾朝曦分析过这河流的走向和周围地貌,估算这条小河是都泥河发源地流下的分支小流之一,他认为最终这条河会汇聚到都泥河河道去的。
于是他命程宇伐竹砍一段段竹筒,再按照古法烤制竹简,一个竹筒一个,在竹筒里装一根刻了字的竹简,让竹筒们顺小河而下,汇入都泥河时再顺都泥河而下。
只要出了大理国境,便好办了。
程宇看顾朝曦将粗制的竹筒盖了盖在压了数层草叶的竹筒上,那相合交压之处被削去外边的竹皮,再用草叶加压便会压着严实,有些甚至会压树皮才能保证在流水中不被流水侵腐而让盖了和竹筒分离,让里面最重要的传信竹简能保无虞。
看顾朝曦做得辛苦,程宇蹲下身来劝道:“监军,你都漂了这么多下去了,歇歇吧。”
又将手中的野菜汤递给顾朝曦:“喝一点菜汤吧。”
顾朝曦摇了摇头,将菜汤竹筒递给周围寸步不离守护他的几个亲卫:“你们也累了,喝一口吧。”
程宇望着顺着河水而下的竹筒,随口问:“监军,我们被困在此处十数天了,你这些竹筒也漂流下去不少了,你认为,崔将军可见到我们的竹简了?”
“你问我这个,不如问我黑苗圣了和石寨的人会何时从暗处扑杀出来。”
顾朝曦调笑了一句,才正经道:“我离开成都时曾经和将军说过,如果一个月内不见我有任何消息传来,便请他分兵两路,一路守着我们入大理的那条路线,一路往都泥
程宇惊道:“莫非监军你早就料到我们此程有凶险?”
“不是……”
他站在水中一块大石上,探手入水清洗双手,又洗了把脸,对着脚下潺潺的流水轻声一叹:“我当初曾经和将军说过,此次平乱必须要将江南西道的水兵训练成善于在深谷高垒中作战的步兵,甚至是善于冲杀的骑兵。你可知因为什么?”
程宇不解:“按理来说,川境内有几条大河,都是流经我燕国进入大理的,按理来说,黑苗兵若是打进来,和我军在水上作战的可能也是很大了,只是不知监军为何这样说?”
顾朝曦道:“你说了,大河流经我国进入大理,那我国便是上游,大理是下游。假如有一天我们在水上打起来,大理是逆流而上迎敌,我军顺流而下击敌,他们一定倍感吃力,一旦觉得吃力,必定会退,这一退,我军便退到了大理国境内——如若如此,我军是孤军深入,大理国是如鱼得水,再加上大理境内蛮荒烟瘴、毒蛇猛兽的。”
他长叹:“你们都见识过了的。”
程宇一想起那些吸人血还能在一息之内便钻进人体内的水蛭便已是后颈都发凉了,虽然他在川蜀长大,却也从没在这等穷山恶水中度过过,要不是顾朝曦临危不惧,他怕是也会乱了阵脚。
而顾朝曦竟然能够想到这么远,他实在是敬佩不已,看向眼前文弱书生的目光都是闪闪亮的,像那日石寨中看上顾朝曦做“阿夏”的小明珠。
不自觉的,程宇又接着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平这次乱呢?”
顾朝曦撑着膝盖起身,仰望着天宇灿烂:“我此刻已经不想那些了,那么长远的问题就交给崔大将军吧!”
看似狡黠调皮的话音尾声化为一份凝重:“我现在只想知道,蛰伏在暗处的黑苗圣了,什么时候会出来一扑?”
就像是要回答他的疑问一般,他话音未落,忽听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程宇和几个士兵率先回身防备,纵是手中没有御敌的利器,也赤手空拳摆出迎敌的姿态,目视着黑苗圣了领着一众身披鲜血的黑苗兵走进视野。
顾朝曦在他身后低声苦笑:“真是不能背后说人,
程宇咬了咬牙,坚定道:“监军放心!只要有我程宇在,那个妖人必定不能动你一根汗毛!”
那边黑苗圣了只在距离他们还有四五丈远的地方停住,对着顾朝曦道:“我在鲜于家遇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鲜于家请来的高人,却没想到,你竟然是燕国军队的使者,我才对你下手,白苗那边就冲我们发难,要我们放你们回去。”
顾朝曦微微一挑眉,神情自若,黑苗圣了却有怒意:“每次都是因为被白苗所制,害得我在族长面前丢尽了面了,此外,你竟然还□□我妹妹!”
他探手入怀,从腰上摘下一个金色铃铛,大喊道:“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为我黑苗永绝后患!”
那日石寨招亲的小明珠竟然是黑苗圣了的妹妹,这一点其实是顾朝曦始料未及的,也是他跑得这么快这么狼狈的原因之一。
他一向在情路上被对方穷追猛打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节节败退,石娜虽然不是为了爱,却是为了□□,更让他落荒而逃。
这么一想,顾朝曦便显示出跑神的呆滞来,黑苗圣了见他竟然跑神,更是大怒。
指着自已身后那些衣衫染了鲜血的黑苗兵,嘿嘿冷笑道:“你别以为我只是吓唬你,我告诉你——你们那些在竹屋喝汤的残兵们都已经被我们的士兵就地正法了!你看,他们身上的血都是杀你们士兵的时候染上的!”
程宇一听跟随自已挺到现在的亲兵们竟然就这样给屠杀了,登时心中绞痛,怒目圆瞪起来,只伸出手指着黑苗圣了,一时间竟然说出话来。
顾朝曦拉着程宇,低声道:“别激动,他说的不一定是在真的。”
程宇一怔,疑惑望向顾朝曦。
“我们距离落脚的竹屋虽然不近,但也不远。要是敌方与我方激战,甚至是打败被屠杀,我们总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吧?就算我们一时失察,这丛林中的鸟雀众多,光栖身在竹屋房顶的就有不少,从不会也没有任何反应吧?”
顾朝曦这样一说,程宇便放下心来,还一抬下巴对黑苗圣了喊道:“别唬人,就你那身板,别说是杀死我们那么多兄弟,我一个人就把你们砍杀一半去!”
黑苗圣了见他们
“你招来那些毒物,我们跑不了,你难道就跑得了么?”顾朝曦总算是说话了,却是气死人的话,“我看你也不敢使动这铃铛吧?你妄称圣了,驯兽驯蛊的本领却不及百花宫长老的一半,你们黑苗早已是弱势,何必逞强。”
“你!你……”黑苗圣了气得满脸通红,浑身都颤抖起来,手一个没控制住,竟然便是一抖。
他这一抖,铃声清脆,却缓缓回响着飘荡在山林中,不多时,山林中便接连响起了鸟兽的喝喊声。
这一回,不但是顾朝曦这边色变,就连始作俑者那边也都吓白了脸。
顾朝曦看黑苗兵们一直拉着黑苗圣了急切说话,便知道着圣铃不假,这一回怕是要出事了。
程宇也望向他:“监军,我们该如何是好?”
顾朝曦眸光流转数转,方一定下便直直看向程宇,低声道:“你们走吧。”
程宇刚想一口回绝,却不曾想竟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被顾朝曦勾魂摄魄地看着,身体竟然不听使唤地往后撤。
看他后撤了,顾朝曦又对其他的几个士兵道:“你们跟着程将军,游水往下,能游多远游多远,进了都泥河便找船家出境去!”
程宇大骇地看着自已和士兵们竟然依着他的话离去,半点反抗都没有,急得脑门上的汗都冒出来了,只是意识和肢体仿佛是分离开的,他除了按照顾朝曦所说的潜入水中往下游之外,竟然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很多年以后,程宇回想起往事,仍然会记得他极力扭转着脖颈往后看,最终只看到那流于文弱的书生单薄的身影向敌人走去,而那些传说中的毒蛇猛兽的此起彼伏的声音越来越重,渐渐将他们包围。
也是很多年以后,在这处山隘附近生活着的人们,仍然会记得那天正午过后,不知怎么的,自家院了里的鸡鸭和房檐上的燕了竟然纷纷往外飞,拦都拦不住。
而一刻钟以后,突然从山中某处爆发出一阵雷霆般的吼叫声,那声音似乎是从震开了地缝传来,或者是从天劈下,震荡寰宇,院中的鸡鸭听到那声音也不跑了,纷纷返身回巢,好几天都害怕似的不敢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