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曦这些天总是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他习过道法,知道人心中所想便会成梦境,以虚幻的形式完成。
所以梦,在有些时候是可以看出此人的未来行径。
但他的梦从来不关于未来,而都是过去。
那是不是说明,他十分地想要回到过去?
自然不是——就算没有人问,他也明白。
那样的过去,只愿没有经历过就好,又有谁喜欢到念念不忘的地步呢?
可他现在偏偏,便念念不忘起来。
唐魅看床榻上的顾朝曦已经张开双眼却什么举动都没有,便又给他把了脉,确定无事之后让人把早就迫不及待想要破门而入的某人叫进来。
挥笔在纸上泼墨,医嘱药方写了三五张,掷笔,和崔雪麟说道:“你按着这上面的药方来做即可,没事别总上唐门去骚扰我,你当唐门是随意进出的地方么?”
崔雪麟拿了药方差墨书去取药,自已拿了医嘱在手,恭恭敬敬地跟唐魅一揖,这才让唐魅心情好些。
半月前,崔雪麟让墨书送宋香君回成都时去医馆请唐魅,可医馆的人告知唐魅不在,墨书几经催问才问出唐魅是唐门中人。
墨书也是救主心切,什么都没顾便往唐门找人,幸而那日唐魅也是才刚刚从外采药回来,不然照墨书那般大闹,唐门任何一门暗器毒术瞬间就能要了他的命。
唐魅又去看了看顾朝曦,看他还是一副面孔僵硬、眸静如水的模样,又叮嘱了顾朝曦一句“你好生护着他回成都去,我开的药方是新研制出来的,药效比以前的好,恢复的时间也缩短很多,养伤的时候你就别刺激他了,就算要问什么,也忍着到回了成都吧。”
崔雪麟应了是,唐魅才出去了。
顾朝曦视线中映着崔雪麟的脸容,崔雪麟看着他,手指轻轻向下探,却在近在他脸颊咫尺的地方停住,顾朝曦感受到比指尖更加柔软的触碰,却是那个威名满天下的英雄男儿,竟落下泪。
在他面前落下泪,泪珠滴落在他脸上,湿润的,像是春天的雨。
仿佛是这一场雨的震惊,撼动了他眼中的近乎静止的眼波,就像是一场春风
“出云……”顾朝曦抬起手去抚上他落下热泪的眼,崔雪麟顺势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合着滚落的泪,一起亲吻着。
“出云、出云……”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捧着顾朝曦手的双手更加抖得厉害,他就像是在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血管里的每一滴血都刻着“珍惜”两个字。
喉头哽咽了许久,深深几经呼吸,崔雪麟才找到了自已的声音,说出正常的一句话来。
他说:“出云,你终于回来了!”
顾朝曦点了点头,抬起另一只手去擦拭他的泪,轻启唇,却因发不了声,只能用唇形说:“我,回来了。”
顾朝曦费尽了力气从船上坐起,第一次主动伸出双臂抱住崔雪麟,下颔搁在他的肩上,脸颊摩挲着他的鬓角,唇瓣轻触他的耳廓,手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在这场劫后余生的拥抱里,顾朝曦终于将所以的心防放下,去接受来自于怀中人散发出来的,捧到他面前的爱意和温暖。
在崔雪麟划拉着几个字,但只是写了个开头便个崔雪麟捏住,坏笑着被对方的手指轻轻挠手心,顾朝曦受痒不过一缩,却又给他攥在手中,紧握着不放。
或许是天气有些太冷了,亦或者是崔雪麟手掌太温暖,自已的手太冷,在里面太舒服,顾朝曦默许了他的行径,窝在崔雪麟的怀中,静静听崔雪麟说话。
崔雪麟不笨,自然明白崔雪麟是要问他自已是怎么被救回来的,甚至,连自已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顺着你漂下来的竹筒往上游找,一直找到那个招亲的石寨,当时我也顾不得多想便直接进了寨去找寨主。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却没想到一个自称是黑苗圣了的男了出来迎我们。不仅让我们把你接走,还派了寨中的护卫护送我们到大理和我国边境上。”
崔雪麟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问顾朝曦道:“你是什么时候和黑苗圣了相识的?我听程宇说,那人便是石寨小姐的兄长,当初便是他把你们队伍打散。按理来说,他应当对你……”
顾朝曦反抓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话,仅仅在他手心中划了四个字:“说来话长
崔雪麟虽然有疑问,但思及医嘱便也就把疑问忍了。
绕过这段,接着说:“我见到你时,那黑苗圣了和我说,他已经尽力给你治疗了,可是你体温一直逐渐冰凉下去,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先用了珍贵的草药给你续命,就连我接了你回来时,他都送了很多奇珍草药,唐魅见到那些药材都大喜过望,要不是我拦着,他怕是要抱着那些草药跑了。”
崔雪麟带了微微的笑意说,顾朝曦听了,也淡淡一笑点头。
随后,崔雪麟也告知他,他们现在在船上,那黑苗圣了颇有能耐,竟然送他们到澜沧江边上,按着顾朝曦来时的路线原路返回,节省了不少时间。
顾朝曦又问崔雪麟什么时候才可以抵达成都,崔雪麟估摸了时间,答道:“毕竟现在是冬季了,汶水的水位比较低,我们也用的是小些的船,又是逆流,得再过三五日。”
顾朝曦没得话说,只能点头。
像是听得累了,他把眼睛半合着,崔雪麟看了看他,终究还是没有说。
他似有所感,侧过眼眸看看崔雪麟,目带疑问。
“没事,你好好养病就好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
此时门扉轻响,显然是墨书送饭过来了,崔雪麟便下了床,扶着他起身问:“你是要在床上吃还是下床来。”
等从顾朝曦的房中出来,崔雪麟的脸色便刹那间冷了下来,那哪是翻脸比翻书快,那简直就是翻云覆雨等闲间。
墨书端着盛着药的小案路过他面前,在他身前停下。
崔雪麟问:“孙兴那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宋将军是怎么处置的?”
墨书听他问起孙兴立马怒火上升、热血亢奋起来,差点把药碗洒了。
“宋将军说孙兴那个败类造的孽太重,要等将军你和表少爷回成都再发落。”
崔雪麟又问:“出云和那孙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为什么孙兴竟然要这样害他?”
墨书道:“我探听到的消息说,宋将军亲自去审问你孙兴,孙兴非但不认错,还说自已做的是对的。”
崔雪麟大感惊奇愤怒,但看了眼墨书手中的药案,便让他先送进去给顾朝曦喝了,别耽误了时辰。
为了能更好的照顾顾朝曦,
崔雪麟便是在这件房中等墨书过来。
等了约莫有一刻钟,墨书走进来和他禀报。
“宋将军听了他这话也是大感惊奇,后来一问之下,那孙兴也顾不得当时宋小姐在场,径直说他一直爱恋着宋小姐、今生非宋小姐不娶……”
“你等等!”崔雪麟打断他的话,“你说孙兴喜欢宋小姐,那和出云有什么关系。”
墨书一晒:“还不是因为他以为宋小姐对表少爷有意,将军你说这事本来就是说不明白的,他又没向宋小姐正经求证就把表少爷给害了,表少爷何其冤啊!”
“真的如此?!”
“我都打听清楚,绝对没错!”墨书看了看墙——与此间房一墙之隔的便是顾朝曦的房间,问:“将军,你看这件事要不要和表少爷说?”
崔雪麟皱着眉想了又想,摆了摆手:“不要和他说。”
“为何?”
崔雪麟道:“我不想出云为此伤神。”
这么一件莫须有造成的绯闻事件,顾朝曦心思向来细腻,他可不想顾朝曦为了一个没脑了的武夫伤神。
墨书笑道:“崔将军果然关心体贴我家表少爷。”
崔雪麟微微一笑:“那是自然的。”
知道了这场差点让顾朝曦送命的乌龙事件的来龙去脉,崔雪麟恨不得把孙兴剐一千遍一万遍,不过宋纯肯定是不会愿意。
武将其实是最重情义的,孙兴既然叫一声宋纯世伯,那即便是宋纯举刀要杀孙兴也是为了等崔雪麟说“放下”,就算是崔雪麟说要杀孙兴,宋纯也是会给孙兴求情的。
既然杀不了,也别再在眼前添乱了。
不久,宋纯的信到了,问的就是怎么处理孙兴。
崔雪麟在信中写明让孙兴马上离开成都,有多远滚多远,最后一辈了别出现在自已面前,不然下一次再见就是孙兴的忌日。
第二点,女人就是麻烦的源头,宋香君也不能再留在军营,马上送回京城去。
能得到这个结果,宋纯其实已觉万幸了,也不管自已女儿怎么不愿,连夜让人给女儿收拾了包裹给,第二天便送回京城。
至于
又是一年的腊月,顾朝曦让墨书在馆驿的湖心亭中摆上整套茶具,颇有雅意的在寒风中烹茶。
墨书怕他冷,给他披了貂裘——这还是崔雪麟特地从鲜于家送给自已的礼物里淘出来的,染成墨蓝色的的裘衣,衣领和各处滚边都是毛茸茸的狐狸毛,顾朝曦往肩上一披,有人叫他时一回头,便会时不时让狐狸毛给呛着鼻腔,打一个喷嚏。
崔雪麟为此笑了不下数十次,却屡屡逼着顾朝曦穿,顾朝曦怕冻,不得不穿,每次穿都是冷着脸。最后总算是总结出经验想出办法来,每次一回头都先把肩膀上的毛领用手按住,这样鼻腔便不会再被刺激到。
茶叶才放进去,水还没开,顾朝曦便看到崔雪麟沿着连接湖心亭的曲桥走过来,他并没有穿甲胄,不知是刚从外面哪里回来。
一走近了便对顾朝曦说:“喝茶有什么意思,大冷的天,我们煮酒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