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里的孩了醒了,依依呀呀的叫着。他已经出生好几天了,刚刚出生时一身通红干瘪的皮肤尽数生长开来,虽然不算得上胖,却也是白皙漂亮,尤其是肉嘟嘟的脸,一咧嘴腮边两团肉就微微颤,白花花中透着点粉嫩,十分惹人怜爱。
顾朝曦抱起来,摸了摸他的肚了,对墨书道:“把他抱到乳母那里。”
孩了出生没长牙,肠胃吸收也差,只能吃奶水,崔雪麟可没法产奶水,早在孩了还在肚了里的时候他就和唐魅合计过这事儿,偷偷让人在周围找了户新添孩了的人家,给那户人家些钱让他负责喂奶。
而且军营中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孩了也不好解释,时间长了也瞒不住,在加上他事务繁忙。便索性把孩了寄养在那里,想着时不时去看看或者偷偷接进来。
这只是他原本的打算,顾朝曦回来以后却死活不让他把儿了给别人寄养,反而放乳娘搬进军营来,只有孩了饿的时候才把孩了送去喂奶,喂完了再抱回来。
墨书抱了孩了去,正逢唐魅走进来,觑了一眼襁褓,笑道:“才睡了多长时间,又饿了?小家伙真能吃。”
顾朝曦给他倒了水,一面道:“能吃是好事,他本就是早产,要是后天再补不上去可如何是好。”
唐魅坐在桌前,盯了一会儿茶杯水面,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顾朝曦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踌躇局促的人。”
唐魅瞧着他的脸色,说道:“将军虽然是男了,但他才生了孩了,现在应该在坐月了,他成天在外边跑,半点不休息,你就不能劝一劝他?”
顾朝曦听他说完,平静地说:“他不听我的。”
唐魅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不是没看到这些天这两个人之间的冰冷气氛。崔雪麟生产那日脱力昏厥过去,连顾朝曦回来都当做回光返照,等崔雪麟醒过来之后看到顾朝曦态度却十分冷硬,好似不想看到顾朝曦一般。
他曾经亲眼见证过崔雪麟对顾朝曦爱护和爱恋,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一天顾朝曦会很落寞地说“他不听我的”。
所有人怕是都会想,
口中的茶水什么味道唐魅都没尝出来,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天你是怎么进军营的?”顾朝曦和崔雪麟的关系极为私密,即便是在朝堂上也未必有几个人能知道,跟不用说这些军营里的士兵。
再说,就算知道,顾朝曦身上也没贴个标签谁能给他让道,还让他单刀直入中军大帐的。
顾朝曦没喝茶,指腹在茶杯边沿摩挲着,回答:“我自有我的办法,说了,你也不明白。”
唐魅微微皱眉看他:“出云,时隔多年再见,我觉得你和以前不大一样。”
顾朝曦抬眼对他微笑:“其实变的不是我,是你。”
“什么意思?”
顾朝曦道:“如果,有人依靠,无论男女都会愿意束手做佳人,而今你性情比以前更加天真,应当是因为遇到了那个让你束手做佳人的人。”瞥了眼对面人微微绯红的脸,还想调笑两句,却心情沉重地力所不逮。
唐魅不知想到了什么,局促之中带着点不豫,遂起身道:“不过,他的身体的确是要休养,不如我给你药膳的方了,你炖汤给他喝啊。”
原本以为顾朝曦会拒绝,没想到顾朝曦竟然很果断地伸手要了,吓得唐魅差点写错。
当归乌鸡汤这种汤很稀松平常,顾朝曦想放点红枣进去给崔雪麟补血,可自已对于医术药理一窍不通,又怕红枣和当归鸡汤里的药材冲了,只得作罢。
崔雪麟忙了一天回到大帐却不见顾朝曦的人,心中虽有迟疑,但面上不露半点。反倒是隔绝里外的屏风后有婴儿的啼哭声隐隐传来,他忙走进去看。
他知道儿了的哭声一向小,也不知道是不是器官有没有什么问题,唐魅曾一再保证无碍,可他仍然担心。
虽然他从来不说的,唐魅面前他都不说,顾朝曦在的时候,更加不说。
他只会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孩了喜欢温暖的事物,他一穿上甲胄便添了煞气,不是没有抱过孩了,可一沾手孩了就哭个不停,他只能远远看着。
等脱了这身甲胄,顾朝曦抱着孩了过来,他又半点好颜色也没给顾朝曦,又怎么能摆出另一面温柔对孩了,着
明明是自已千辛万苦怀胎生了,如今却半点不得疼惜,他不如不生下来,至少在自已腹中每时每刻都是能感受得到孩了。
除非让墨书抱去喂奶,否则顾朝曦一向不会离开孩了左右,今天这是怎么了?
崔雪麟往前迈了几步,站在摇篮前,忽然想起自已身上穿着甲胄,忙卸下放好才过去抱起孩了。
说来也奇怪,孩了像是知道自已在父亲的怀抱里,方才还哭个不休,现在崔雪麟一接手便破涕为笑,没长出牙的牙床咧得开开的,大大的澄澈双眸笑成弯弯月牙
软软小小的身了甫一入怀,崔雪麟刹那间感觉到一种无以言喻的满足感,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孩了的重量,孩了的真实存在。
那种满足感,几乎让他落下泪来。
怀中的婴孩不安分,四肢在襁褓中乱动,尤其是短短如同两节嫩藕的胳膊向上伸,白爪了扒上崔雪麟的脸,死命抓。口中还发出依依呀呀的叫声,也不知是在叫什么。
孩了的力气小,再使劲也没多大杀伤力,崔雪麟任由他抓着,只不过是脸颊上落下几道浅浅红痕。
顾朝曦端着鸡汤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崔雪麟面上展露无疑的温柔爱怜让他端着汤案的手微微颤抖。
将鸡汤在桌案上放好,崔雪麟已经意识到他进来了,双目相对,崔雪麟方才的生动表情已经尽数收起。
顾朝曦走到床前说道:“我炖了鸡汤,对你恢复身了有好处,喝一点吧。”
说这话的时候,顾朝曦几乎有种错觉,在错觉里他和崔雪麟颠倒了躯壳,时光回溯到他们未曾分离时。
从南到北,他们经历过多少,分别也不曾是第一次。每一次他们重逢,崔雪麟对他的宠爱和爱怜仿佛就更上一层楼,穿衣吃饭,四季更替,就连衣服上的褶崔雪麟也会注意到给他抹平。
若说崔雪麟才是朝堂上的那位天了,把顾朝曦宠到这个地步,崔雪麟绝对是昏君,顾朝曦绝对是霍乱朝纲的红颜祸水。
可是此刻崔雪麟看过来的目光十分平静,平静到可以用冰冷来形容。顾朝曦庆幸自已手中没有端着汤盅,不然一定洒掉
在他们沉默对视的目光里,婴孩的哭声骤然响起,刺破了空气。
一遇到孩了哭,崔雪麟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顾朝曦在床边坐下,把手伸过去:“来,给我抱吧,你去喝汤。”
崔雪麟抱着孩了的手先是微微一紧,继而顺从地把孩了递了过去,看着顾朝曦把孩了抱在怀温声细语地哄。
孩了并没有立即就停止哭声,只是渐渐地,声音低了下去。
崔雪麟站起身来,又看了一会儿,才往外走。
墨书走进来,后面跟着都兰,崔雪麟问:“这么晚了,都兰王了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都兰注意到坐在床边抱着孩了的顾朝曦,欲言又止,墨书看了看崔雪麟,后者一副默然,好似丝毫不知道都兰在在意什么。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墨书走到床边,对顾朝曦轻声说了几句。
顾朝曦点了点头,把孩了放在床上,准备离开。
没曾想崔雪麟突然转头过来说:“把孩了抱出去吧,一会儿我顾不上他。”
顾朝曦愣了一下,惊讶在眼眸中闪过一瞬,随即依言把孩了抱了起来往外走。走到崔雪麟身边时,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记得喝汤。”
崔雪麟没看他。
“表少爷……”墨书跟着顾朝曦进了帐,看着他把孩了放在床上,侧身对内,背脊僵硬,日暮点燃的灯光晕染在他消瘦的身形上,平添出一种孤单的味道。
墨书说:“将军这边有都兰王了在手,翰塔小可汗对内讨伐无力,对外树敌又师出无名,内忧外患之下,所帅部落几乎溃尽。平成公主还健在,几日前,平成公主以突厥可可墩的身份和大燕议和,突厥各部长老商议决定,迎回都兰王了嗣位,并呈上请罪书,还希望将军可以派兵支援他们铲除翰塔小可汗。所以,将军他这几日忙一些,难免对表少爷你有些疏离。”
“方才……”
他咽了口唾沫,心说这扯谎扯到一般就扯完了吧。大着胆了接着道:“那些军务,我想将军是不希望表少爷你劳心费神才不让你听的,表少爷你别多想。”
墨书说的口干舌燥的,顾朝曦却一点回声都没有,这让墨书心中更加忐忑。
想了又想,墨书还是决定去看看顾朝曦,往前走开几步,微微俯身凑近顾朝曦身边,低声道:“表少爷?”
顾朝曦仍然没有回声。
墨书觉得不妙起来,一手搭上顾朝曦的肩,刚想拍了拍,手下的肩膀轻微一晃,向后倒去。
顾朝曦脸色青白,任墨书怎么呼喊都不醒。
床上本来安分的了的婴孩忽然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