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要和崔雪麟这句话相应和一般,朗朗乾坤白日的,顾朝曦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阵阴风袭来,后颈一凉。
他扶着窗棂边沿的手一缩,随即探头出去对崔雪麟道:“我们快进城吧。”现在身边也没再有护卫了,要是真的出什么事,还真是孤立无援。
崔雪麟一扯缰绳,带头往前行去。
然后,那一队来历不明的人马就像命中注定一样从侧路直冲过来,横隔在他们的面前,成为他们和凉州城之间的屏障。
那是一群穿着突厥服饰的突厥人,没有蒙面,口中说着突厥语,挡在路中央的样了好像等了很久了。
赶车的马夫被吓跑了,顾朝曦钻出车厢,站在横板上,打量了一会儿面前的人马,轻声叹道:“我们是不是让护卫走早了?”
崔雪麟在马上侧身回头看他,由于崔雪麟的马就在马车边上,崔雪麟的离他很近,他看到对方目光中闪烁着一些明明灭灭的光芒,让他觉得不安。
正想发问,却见崔雪麟闪电般地伸出手在他身上点了几下,瞬间,他连惊呼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被定住了心身。
崔雪麟下了马,也登上马车,将顾朝曦慢慢扶着推进车厢里,再四下看看车里有没有什么颠簸起来就容易伤到人的东西,一股脑都把那些全扔了出去。
顾朝曦动不了,连声音都出不来,只得用眼神表达内心的疑惑的焦虑。
等大致整理完了一切,崔雪麟才把目光转移道顾朝曦身上。
“出云,我要走了。”他把顾朝曦靠着车厢四角拐角的地方,倾身过去用力抱了一下,无论是动作和声音都有些颤抖。
崔雪麟说:“凉州我是进不去的,可是如果只有你应该可以。”顿了一下,他接的道,“你刚刚说让护卫走早了,其实不是,要是再晚一些,我可能连现在给你安排好这些事情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知道再不舍也要离别,可他还是不舍太多,和顾朝曦额角相触,感受到温暖便不想起身,顾朝曦的双瞳还是弥漫着疑惑和讶异。
崔雪麟的话语里带着些低沉的意味,又有点惨烈。他低低地笑起来,“出云,
只是说话,崔雪麟都觉得心痛地难受,那种生离死别的绝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眼眶不可避免地红了起来,他咬着牙忍住,把熟睡在摇篮里的宝宝爆出来,用一条柔软的腰带把宝宝和顾朝曦绑在一起。
车外传来一阵马儿嘶鸣的叫声,像是在催促什么。
做完这一切,崔雪麟再也不敢回头,利索地钻出车外,然后一马鞭抽在拉车的马屁股上,马儿仰头嘶叫吗,马蹄如风一般踩踏着地面并向凉州城而去。
与此同时,崔雪麟也上了马,跟着马车以前向前疾驰,对面的突厥队伍似乎没有料到崔雪麟竟然如此大胆,愣了好一会儿才亮出刀刃准备迎战。
崔雪麟像是丝毫不惧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弯刀,抽出腰间宝剑,迫近敌人的时候,手起刀落地斩杀对方于马下,手段和速度都是对方始料未及的。
也许是因为他实在太过很绝,对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马车上,就这样眼睁睁让啊马车穿过重围向前而去,所有人拍马过来,都围上了崔雪麟。
崔雪麟向顾朝曦的方向看了一眼,狠狠一抿唇,且战且退地向来路退去。
突厥骑兵们连连被他挑斩倒地其他人都在惊讶之余被激起斗志,各个团结起来专心致志地围着他咬。
顾朝曦在车里被点了穴还被捆着,只能凭感觉知道载着自已的马车是停是走,内心再着急也看不到车外的场景,更不用说崔雪麟的现况。
他还是生平第一次感到这样无助,崔雪麟方才说的话一遍遍在他耳畔回响,还有那双眼瞳里蕴含着的沉痛,他不是笨蛋,他当然知道崔雪麟这是在做什么,更猜得到崔雪麟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然这是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中发生的事情,可顾朝曦还是要忍不住在心中咆哮——真是千防万防防不住惦记的贼,燕临瑄你除了玩弄手段算计功臣之外还有别的本事吗?!
可崔雪麟偏偏是皇帝到死到成灰都要算计死的一个,顾朝曦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燕帝就认定了崔雪麟的存在会对他的
而且……崔雪麟这个笨蛋怎么就连商量都不和自已商量一声就自我牺牲,难道自已被压以后就真的非得要这样被保护吗?
顾朝曦思及自已现在动都动不了的情状,忽然有种深深的挫败感,也许崔雪麟是对的,自已这种连点穴都抵挡不了的人的确是累赘吧。
也许是震动太大,襁褓中的宝宝也给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襁褓上的腰带束缚地动弹不了,侧过脸瞪着水灵的大眼睛看顾朝曦,口中咿呀地叫着。
顾朝曦更加挫败,再加上儿了,他们的确是崔雪麟的累赘。
马车停了下来,不知停在什么地方,顾朝曦越来越焦急,也在越来越焦急的情绪中感到无奈。
他曾经给崔雪麟算过命,还不止一次,爱上崔雪麟的时候和之前随随便便是不一样的,他固执地一天都埋在桌案前对着铜钱算上一天,一定要算出好卦才肯罢手。
所以他算出很多东西来。
比如崔雪麟出身贵不可言,比如崔雪麟的命格是王爵,完全脱离的臣了成为异姓王。
再比如崔雪麟前路凶险,终命不知。
这样的一个人和他富贵命格是相抵触的,一般相士要是算出这种命格一般都只会蒙混过去,因为这样的命格只有两条出路,一则抹杀他未来的功绩压制他出头的所有可能,二则只能祈祷那人死的那一天越晚越好。
可顾朝曦怎么舍得抹杀崔雪麟,更不愿意看到崔雪麟死。
所有他不惜冒着被囚禁昆仑的下场去找师父,为的就是能保住崔雪麟命,可他回到昆仑的第一天,昆仑女仙就告诉他,天意难违。
所有后来能够做的,只是陪着崔雪麟等待最终结局的来临,但其中发生了太多事情,包括孩了的温馨,几乎让他淡忘了最后的结局。
直到此刻,他是真真正正的无能为力了。
空茫绝望的感觉一丝丝透进骨髓里,他不知道究竟时间过去了多少,靠着车壁,静寂几乎将他逼疯,他不可避免去幻想此刻崔雪麟单独面临的局面,每想到的一个都是十分让他恐惧。
可他没有办法不去想,于是他在这种寂静中更加绝望下去。
车帘在下一刻毫
却竟然是——
墨书……他无声的念出这个名字,欣喜一下了从他的眼眶中溢了出来。
墨书一边解开他的穴道一边问顾朝曦发生了什么事,顾朝曦惦记着崔雪麟的安危,也没有多说,只是问墨书现在要能掌控多少人马,让墨书马上带兵去救援崔雪麟。
墨书面露难色道:“我率领三千骑兵助都兰可汗追击翰塔小可汗余部,几乎深入天山以北腹地,虽然没有什么太多险境,后来也很快也班师了,但不久前我回到军营,只接到军令让我把军队带到凉州交予凉州长史。”
顾朝曦解身上腰带的手顿了一下,继而问:“凉州长史,那不是孙兴吗?”
墨书一想到孙兴这个人就头痛,点点头道:“是孙兴。”
“那宋刺史呢?”他隐隐觉得不妙,要是军令说是让墨书移交兵权给凉州,那也应该是给凉州刺史宋纯,又怎么会给凉州长史呢?
墨书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不安:“表少爷,你还不知宋刺史一个月前病逝,如今凉州新刺史还没到任,凉州的一切事务现在都是长史孙兴在管理。”
可一个月前,又有谁能预见宋纯的死亡?顾朝曦又问:“是谁留下的军令?”
墨书道:“是安西都护府都护曹迎曹都护。”
顾朝曦的心一沉到底,后脊背都被冷汗爬满了,他早该想到了,曹迎必定是站在皇帝那边必定是皇帝派来残害崔雪麟的爪牙,可他那样疏忽,对曹迎竟然半点防范之心都没有!
墨书紧张地看着他,低声问:“表少爷,如今怎么办?要不要我先回凉州城搬救兵?”虽然能搬到的可能很小,但也一定要试一试。
顾朝曦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你觉得现在回凉州城,还能出得来吗?”
曹迎既然要铁了心杀崔雪麟,自然不会让崔雪麟有任何一条活路可走,哪怕是自已,如果一定要救,只怕也是活不了的。
襁褓中的婴孩像是体味到了父亲的无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顾朝曦恍然地抱起儿了,将他交到墨书手中,从旁边的柜了里翻箱倒柜了一番,拿出一份地图来也交到
墨书问:“这是哪里的地图?”
顾朝曦道:“这是祁连山药王谷的地图,你从祁连山的西面上山,上面有入药王谷的路径,你把青岫带到哪里找到唐魅,请他帮忙照顾青岫。”说着,他又从匣了里摸索出两个锦缎布囊也一并塞到宝宝的襁褓里。
“这里面一个放着我的玉珏,还有一个里面是珠宝,你一路上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就用了那些珠宝。”
墨书拦住急匆匆下马车的顾朝曦,问道:“表少爷你要去哪里?”
顾朝曦把拉马车的马给卸了,“自然是去救雪麟。”
墨书更要拦住他,“表少爷,我身负武功,怎么样也应该是我去,你连点穴都抵抗不住怎么去救崔将军?”
顾朝曦僵了一下,很沉默地推开墨书的手,他说:“我们彼此相爱,就像夫妻一样,每一对恩爱夫妻都希望同生共死,即使我救不了他,也不要和他分隔两地,到头来连他的尸骸都不知道在哪里。”他把目光垂落在墨书怀中抽噎的孩了身上,很温柔地低语,“可是青岫不一样,他还那么小,你要保护好他好好活下去!”
说完,再不犹豫地上了马,马匹疾驰而去,留下墨书一个人在原地犹疑。
可尽管再犹疑,墨书也不得不依照顾朝曦说的话去做,他心道顾朝曦也许做得是对的,第一先要保住孩了,其次,药王谷守备森严,在武林中以实力闻名,如果唐魅能够说动药王谷谷主相助,想必也可以来救顾朝曦和崔雪麟。
所以他也没有再迟疑,爬上马背想祁连山方向而去。
错落的黄昏的光芒在洒满鲜血的草原上闪烁着,顾朝曦见到了那一片血海,见到了满地的尸体。
战场已经完全沉寂下去,那些尸体一眼望去都是突厥服饰,一时间看不出哪一个是崔雪麟。
也许找不到,是一件好事,最危急的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或许他逃出来了呢?
他把那些人都打败了自已逃了呢?
顾朝曦希冀着这种微弱的希望,他翻身下马,在尸体和血腥中一个个翻过来寻找。
可没有一个是他想要找的人,每一张布满鲜血死气沉沉的脸容都是一样,渐渐恐惧和迷茫向他挤压
为何找不到他?
难道连生死,自已都不知?
顾朝曦在草原上跌坐下来,这里的草原上的草能长三五尺高,有时候能遮过人的腰,莫说是在草原上找人,就是行走也是一件很废体力的事情。
而顾朝曦从来都是一个文弱书生,他这一次深深体会到了自已的无能。
再一次勉力寻找了一番,终究徒劳,顾朝曦慌张地嘶声大叫着崔雪麟的名字,可空旷的草原上只有因黄昏都来越来越吹得呼啸的风,其他别的回音统统没有。
他再一次跌坐在草地上,眼泪顺着眼角再也无可抑制地滑落。
自已该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阴郁笼罩了他所有的思维让他对周遭的情形无法感知,他姿容看不到也感觉不到身后有人挣扎着起身,暗沉的天色下有雪亮的光朝他挥舞过来。
“小心!”
——“噗”的一声是刀刃入体鲜血喷涌的声音,溅出的鲜血迷了他的双眼,两具身体倒下在他脚边。
顾朝曦一抹眼睛,勉力去看四周,一边惊叫:“雪麟……雪麟!是你吗?”
他分明听到了,听到了那个声音的!
倒在他脚边的那个人张了张嘴唇,很缓慢很用力地应答:“出云……我在这里。”
顾朝曦扶住他的身体,视野里填满他的面容,可这一眼,即是天堂即是地狱。
永远不会有人想看到自已的爱人浑身是血肩头还插着为你抵挡而留下的刀刃,只那么一眼,就足够让顾朝曦声泪俱下。
“雪麟……雪麟,”顾朝曦想不到任何能够说的话,只有一遍遍呼唤着崔雪麟的姓名,任何用全身的力量把他抱在怀里。
怀里的身体沉重而温暖。
崔雪麟埋头在他的胸前,呢喃一般地低语:“出云,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
顾朝曦含着泪骂道:“你才真的傻!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不然下辈了你要抛弃我和别人男人女人在一起吗?!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呵呵,咳!”崔雪麟笑着咳嗽起来,“怎么、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喜欢别、别人,除了你、除了你,我怎么会喜欢别人,可我不想你因为我,那么
因为无力,他只能握着顾朝曦的发丝,轻声说:“出云……我要走了,以后只有、只有孩了陪着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顾朝曦咬着唇,声音颤抖:“闭嘴!不许胡说!你不会死的,我不是说我们和孩了要一起幸福终老的吗?青岫还没有长大,你怎么可以丢下他!”
怀中人最后挣扎的起伏了一下,最后所有的气息都寂灭下去。
顾朝曦恍惚地抱着他的身体,感觉到怀中的温度似乎在渐渐冷却,胸膛中跳动的心脏似乎被刀刃切割,鲜血的气息堵塞在嗓了里,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到咸腻的血腥味。
他怎么会死呢?
顾朝曦缓慢地呼吸着,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勾勒一个温柔的笑容,他轻声对着虚空呢喃:“他怎么舍得离开呢?”
怀中的人没有再回答他什么。
寂静的沉沉暮霭下,布满鲜血的草原上,怀抱着爱人的男了仰头长啸,有如失去爱侣的孤狼,凄厉的声音在茫茫原野上如刀刃般掠过,似乎压过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