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灯节一向热闹,街上灯影繁华,身着绫罗的女郎们三五成群,在兄长和家中仆妇的保护下猜谜耍闹。
太子亲自到将军府接的明溪,明溪很乐意出去游玩。倒是秋将军脸色不太好,盯着太子的眼神总像要吃了他一样。
或多或少能明白秋将军的心情,明溪忍不住笑起来,余光不自觉扫到身旁挺拔的身影。
其实太子是很好的一个人。
街上人很多,偶尔擦肩触碰也是正常。然而这一路走来,哪怕是走到人潮拥挤的地方,他也没有借此机会唐突她,反而是小心翼翼护着她,不让旁人撞到她。
“卖糖葫芦咯——”商贩的吆喝声极具穿透力,明溪眼睛一亮。
从前就听小丫鬟们说过民间有一种吃食叫糖葫芦,酸酸甜甜很是美味。
她兴奋地扯着太子的衣袖朝糖葫芦挤去:“殿下,糖葫芦!”
太子就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木讷地盯着牵扯他衣袖的心上人,平素揣着温和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憨傻笑容。
吓得隐在暗处保护的侍卫见状揉了揉眼睛,这还是温文尔雅,以君子之风作为标准的太子殿下吗?
从腰间取下荷包,太子出手阔绰,直接递给商贩一两银子把糖葫芦全部买下。乐的商贩嘴都合不拢,一个劲儿说吉祥话。
明溪选了一串色泽红润的糖葫芦,轻轻咬下一颗山楂。
“甜吗?”太子肩扛剩下的糖葫芦追问。
没等太子问完,一股酸意涌上牙关,酸得明溪克制好久才没吐出来。
明溪墨色的瞳仁一转,把吃了一颗的糖葫芦递到太子嘴边:“殿下亲尝便知了。”
望向明溪狡黠的眼眸,他怎能不知糖葫芦是酸的,太子笑了笑,舍不得心上人因调皮而起的亲昵。
他咬下第二颗山楂,强自忍住酸意,温和道:“甜的。”
“不会吧?”明溪震惊了,这么酸他竟然说甜。
难道就只有她吃的那颗是酸的?明溪思索了下,决定再吃一颗。
太子连忙制止她,怕山楂酸到她的牙齿:“山楂是酸的,但我心里是甜的。”
“嗯?”明溪面露困惑。
“因为婉妹喂我,这便是甜。”
吞咽酸掉牙的山楂,太子在剩下的糖葫芦里精挑细选,犹豫了好半天才取下一串递给明溪。
明溪轻轻咬下一颗山楂,晶莹剔透的糖衣裹着山楂,酸酸甜甜很是美味,不自觉笑弯了眼。
从来没有这般放肆过,明溪开心的不行。前边挤了一堆人猜谜,她轻扯着太子的衣袖,一蹦一跳将人往人群拥挤处带。
华灯四起,身边来来往往衣着华贵的女郎公子,都为这喧嚣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太子静静地看着一蹦一跳的少女,眼底是藏不住的温柔。
便是再重规矩的少女,也该是鲜活的。不论是什么缘由促使她的转变,少了层困住她的樊笼,这样就很好。
“殿下,人太多了,我挤不进去。”方才还明艳的笑容突然消失,明溪苦恼地转头。
她以前被规矩束缚,很少随心所欲,上元节也是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下,登上高楼观赏花灯,从来没切实参与过热闹。
今天她方知道,这热闹也不是这么好参与的。
太子视线落在一旁的青石板上,哂笑:“这还不好办。”
正当明溪疑惑之际,太子已扛着糖葫芦站上青石板,凭空比众人高出半个身子。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始吆喝:“送糖葫芦咯——”
起初拥挤的人群听到吆喝声并没当一回事,谁家还缺一串糖葫芦了,哪有猜谜的彩头——一盏活灵活现的玉兔花灯更吸引人。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太子殿下!”
各位女郎公子们这才回头,只见太子殿下立在青石板上,肩扛糖葫芦卖力吆喝。
却又不似为生计发愁的寻常摊贩,他的吆喝声是温柔的,带着出生富贵的云淡风轻。
一时间众人把太子围得水泄不通,周边的摊贩一听这便是太子,兴奋得不行,奋力朝青石板挤去,想沾一沾天家的福气。
与民同乐,不外如是。
太子得意地冲明溪挑眉,明溪回以调皮的抱拳,颇有江湖侠女之风。她趁人都挤在太子身边,朝猜谜摊走去。
太子一面给众人分发糖葫芦,视线一面紧
紧追随着少女灵动的身影。最后得见她手里捧着个玉兔花灯,眉开眼笑走出来,不由得一笑。
凭婉妹的学识,猜谜岂非信手拈来。
糖葫芦发完,太子慢条斯理走下青石板,围在他身边的人自发让出一条路。
明溪穿过人潮,把新得的玉兔花灯捧给太子,笑靥如花。
“君赠糖葫芦,我便赠君玉兔花灯,愿君岁岁年年常安常宁。”
凉风袭来,昏黄的烛火随风摇曳,太子一袭云纹白衣,广袖飘扬,一贯的温柔克制开始动摇。
有这么一刹那,他想不问她的意愿,飞奔到皇宫请父皇旨意封妃,将面前心怀热忱的女郎娶回东宫,惯着哄着,疼着宠着。
良久,他接过花灯,嗓音沙哑:“孤愿婉妹岁岁年年无忧无虑,此生闲逸。”
—
将军府彻夜灯火通明,正厅里的秋将军来回踱步,总算等到石先跑进来说:“将军,太子殿下送小姐回府了。”
秋将军一个激灵,快步朝外走去,才走到庭院里又转身回走。看上他女儿那就是她女婿,哪有岳父亲迎女婿的道理。
秋将军理所当然坐在首位,为了表示自己的淡定,还特意端起茶盏,慢悠悠撇去浮沫。
“爹,我回来了。”明溪还在玩耍的兴头上,语调不自觉欢快,人未至声已到。
本还装出一派气定神闲的秋将军坐不住了,放下茶盏就往外走。太子和明溪并肩而行,银白月光仿佛在他们周身裹了层光晕,朦胧神秘。
确实挺配,不论秋将军如何怀揣着大白菜被拱了的心情,闺女终究是要嫁人的。
顾泽那人他本来就不喜欢,一双桃花眼跟个小白脸一样,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
从前碍着闺女待他特别,没办法,如今闺女对他没有想法,反倒和太子亲近上了。
太子是他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为人自是没得挑。
将来就算他不在了,陛下和娘娘看在他拼死拼活的份上,大概也能善待他唯一的孩子。
秋将军贴心地将明溪散落的发捋至耳后,贴心道:“疯累了吧,爹让他们准备好热水了,你下去休息吧。”
明溪欢快地点头,面带笑意朝太子福身,提起裙子一阵烟似的跑没了影。
“咱俩唠唠?”瞥了眼视线追随着闺女身影的太子,秋将军冷哼一声,背着手走到厅中坐好。
太子颇为忐忑,将军对婉妹的看重那可是人尽皆知的事,万一他看不上自己可如何是好?
世人皆说天潢贵胄,尊贵无双。事实上,除了出生高贵,他们这些人又与旁人有何不同。
秋将军冷眼旁观,好半晌才慢悠悠地说:“没别的要求,就这几点殿下能做到,我不拦你。”
太子忙道:“将军请说。”
“一,我就她娘一个女人,就算你家有江山要继承,也不许纳妾妃。”
“这是自然,若得婉妹,孤自是一心一意。”
——吾以太子之名起誓,但敢有二心,人神共愤。
“二,她有错,我来管教,你不许动她。”
“婉妹天性纯良,不会犯错。纵然她有错,我也一定会好好护着她,不叫她受委屈。”
——吾以丈夫之名起誓,此生护佑吾妻,矢志不渝。
“三,咱俩说好没用,要她亲自点头。不然老子就是拼了命抗旨,也不答应。”
太子拱手施礼:“将军放心,我自小敬重婉妹。若她不愿,我绝不逼她。”
从将军府出来,太子登上御马,回望富丽堂皇的将军府。他从小跟随秋将军学骑射,唤一声师父也不为过。
前些年南边外敌联合来犯,将军势如破竹直捣敌军黄龙,逼得他们上书请降,将军威望大增。
班师回朝后,秋将军自请淡出朝政,以绝对的忠诚换取父皇的信任。
秋将军看似鲁莽,实则谨小慎微半辈子,却不想总有些眼红的人不肯脚踏实地,想要来分一杯羹,想要毁他的苦心经营。
想起方才秋将军的无奈叹息,太子低声吩咐护卫:“派人去查抚远侯府,警告顾泽不要生事。”
这或许也是婉妹突然亲近他的原因,太子略微苦涩一笑,很快被夜风吹散。
自父皇登基以来便不爱用这些老勋爵之家,一来嫌他们一代不如一代,二来嫌他们姻亲繁复,盘根错节。
十几年下来,这些人家便也逐渐呈衰败之相。
秋将军是父皇的心腹,手中有兵权,家大业大,婉妹又是独女。
顾泽在婉妹表达过不喜后还贴上来,只怕是野望大过了心意,想要借着婉妹向上攀爬。
简直该死,婉妹就是婉妹,不是他充满权欲的工具。
头一次,太子发自内心的认为,生来便有的权力是如此美妙。
哪怕婉妹对他是有几分利用之心,才促使她如此转变。总好过一点忙都帮不上,束手无策看她被人算计。
比起利用,他更怕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