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发生的事秋将军没想瞒着女儿,翌日明溪起身时,昨夜的对话一字不差钻入她的耳朵。
饶是在竹清等人面前强自装出一副淡定模样,仿佛染了胭脂的耳垂还是将她的心神慌乱卖了个干净。
似乎是为了迎合这桩顺心事,竹清特意为明溪挑选了一身丁香紫襦裙。
紫本就为尊贵之色,配上气质出尘的少女反倒显出些许俏皮。
真心为小姐高兴,讨喜话云梅张口就来:“太子殿下一心一意待小姐,恭喜小姐得到一个好归宿。”
云梅不懂嫉妒,她只知道小姐天仙一般的人物,出生高贵,知书达理,待人和善,这些都是小姐该得的。
竹清一面为明溪梳头,一面笑道:“终归是将军疼爱小姐,任谁都欺负不了小姐。”
“谁敢欺负小姐,不怕将军找他麻烦?”兰香捧着一个小木盒走进来,听见竹清所言,高声打趣。
云梅连忙插嘴:“哪有人欺负小姐,竹清姐姐不过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明溪慢慢收敛慌乱的思绪。偶尔有这么几个小姑娘在耳边唠叨,其实也挺好。
兰香半蹲下身,将小木盒展开送到明溪眼前:“石管事方才差人送来的,石管事说左边的是小姐原先给的,右边的是新制的。”
眼睛向下一扫,明溪拿起木盒中的两支红宝石钗仔细对比工艺,忍不住称赞:“不错,确实分辨不出。”
兰香笑着解释:“石管事起初也以为做不出来,不成想拿去给家中工匠,有一位老师傅正好是陛下赏赐的皇家工匠,拿过红宝石钗一看,说,‘这有何难,费些时日罢了’。”
没想到家中还有皇家工匠,明溪不由得一愣,随后抿唇讥笑。
这算不算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顾泽除却对她、对秋家的算计,更是丧心病狂出卖行军路线,致使数万国朝儿郎血染黄沙。
踩着数万人的尸体向上攀爬,这便是失道!
把左手拿着的钗放进木盒,明溪笑道:“将钗送还唐家大姑娘,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是。”兰香垂首告退。
站起身任由云梅为她披上雪狐皮,明溪将新制的钗递给竹清,叮嘱道:“收好,日后有用。”
顾泽对废子一向是残酷的,比如失去靠山的秋婉,又比如话本结局阳华公主乖顺臣服后,那些再无用处的妾室,下场没比秋婉好到哪去。
她等着小翠成为废子的那一天。
明溪归拢雪狐大氅:“去书房,让人把太子殿下送来的仙鹤图摆出来。”
这是她一直欠着的,是时候还了。
才走到门口,田嬷嬷疾步走来,低声道:“昨夜老婆子一直跟着小翠,亲眼看她从后门乔装出府私见抚远侯世子。”
这对明溪来说是一个好消息,连带着步子都轻快许多,她笑了笑:“你只当不知,随她去。”
“对了,”明溪挥退竹清和云梅,唤住转身离去的田嬷嬷,“让小翠至书房服侍。”
听到小姐让她服侍,小翠瞪大了眼睛。
自从她被排挤以来,再没有贴身服侍过小姐。这次只点名要她一人服侍,是不是意味着小姐终于原谅她了。
昨夜与世子月下密会,世子亲吻她的时候只能用一只手环着她。天知道她多么怀念曾经温暖的怀抱,这都是秋将军和小姐的错。
世子肯碰小姐,那是小姐的福气,她有什么资格拒绝,害得世子被秋将军卸了左臂。
天仙一般的世子遭受奇耻大辱,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实在是有愧世子的爱护。
这下好了,小姐终究还是顾念着旧情的,证明小姐还是那个可以任由她拿捏的小姐。
只要她这次注意分寸,不再失宠于小姐,便可在书院开课时助世子一臂之力。
小翠紧赶慢赶小跑到书房,行云流水般跪在地毯上,嘤嘤嘤哭泣:“小姐终于肯让小翠服侍了,只要能再服侍小姐,小翠便是死也心甘情愿。”
矫揉造作的声音差点没把提笔修补仙鹤图的明溪惊到,幸好她手稳,不然这仙鹤图怕是真的废了。
明溪强压恶心,温声说:“你从小陪我长大,我待你自是与旁人不同。你太叫我失望,我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你可知罚在你身,我心亦痛。”
小翠连
忙跪爬上前住抱明溪的腿,光滑的丝绸触感透过手指渗进她的心里。
这面料便是从前她得宠时也没穿过,嫉妒再一次爬上泪眼婆娑的眼眸,小翠忍不住在心底叫嚣。
嘴里说着待她不同,却从来没有送她上好的丝绸面料。她也想穿上好的丝绸,她想簪华贵的珠钗,这叫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秋婉欠她太多了,总有一天,等她嫁进抚远侯府,她要把她欠她的统统拿回来。
心里虽如此想,嘴上还是一派可怜模样:“小姐,小翠真的知道错了,求小姐让小翠继续服侍小姐好不好,小翠一定乖乖听话。”
明溪沉默地盯着被抱住的小腿,她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将面前这背主忘恩的东西踢翻在地。
良久,她阴恻恻微笑:“地上凉,起来研墨。”
—
本以为婉妹那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真的怀抱画卷扣响东宫的大门。
才下朝的太子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穿着明黄朝服便往东宫正殿走去。
明溪立在明黄纱帘下静静等候,一阵疾促的脚步声传来,她转身微笑:“殿下怎么来得这么快,我听阿碧说殿下在上朝呢。”
竭力平复起伏的胸膛,太子目光灼灼:“听闻婉妹拜访,下朝后便赶回来了。”
太子贴心地接过画卷,铺在东宫正殿的紫檀桌上,涩涩道:“孤还以为婉妹不会来了。”
明溪莞尔一笑:“近来年节忙碌才将此事搁置,”她眼睛微眨,反问,“莫不是殿下以为我是言而无信之人?”
“怎么会?我怎么会如此想婉妹?”太子手足无措地解释,生怕她真的以为自己不信她。
“好了,不逗殿下了,”明溪掩嘴轻笑,得意地挑眉,“殿下以为我修补的仙鹤图如何?”
仙鹤图上的墨渍已被清理干净,明溪凭着多年的绘画技艺将仙鹤图补好。
比起初见时的两大坨墨团,补好的仙鹤体态飘逸,置身云雾之间,振翅欲飞,颇具真实的美感。
“婉妹所作自是极好,”太子仔细观赏一番后一本正经点评,“特别是后来添上的这几笔云雾,使画颇具仙风,在下
甘拜下风。”
“多谢殿下夸赞,我便不谦虚地收下了。”
两人从仙鹤图谈至诗词,又从诗词谈至京城逸事,要不是阿碧进来禀报膳食已摆好,只怕两人还要继续说下去。
言辞相合,相处起来便会愉快许多,明溪忽地笑望对面之人,高冠博带,举止言谈温润如玉,是为君子。
“我的脸上有花吗?”太子茫然地抹了把脸,难道他脸没洗干净,犹豫着要不要唤阿碧捧来镜子。
明溪缓缓摇头,一字一顿:“世人皆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殊不知温润君子,淑女亦求。”
银箸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太子慢慢抬起头,颤着声问:“婉,婉妹所言,可是心中愿意?”
太子单膝跪在明溪身边,仰头盯着她的眼,生怕这是一场痴梦,如梦幻泡影。指尖微微向前伸,又怕此举唐突佳人,只得瑟缩衣袖中,竭力克制。
“方才的话,婉妹能再说一遍吗?”
明溪颇为傲娇,头偏向另一边:“我是姑娘家。”
“是是是,是我唐突了,”太子起身赔罪,“不妨事,这些话由我说与婉妹听便可。”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知这位淑女,可愿与在下游览东宫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