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止是答应了扶瑶将府中事务都交与桓远管理,可桓远却还没有给扶瑶一个确切的答复,此事便先暂时搁置了下来。
夜深之际,宫里却派了人急召扶瑶进宫。
待扶瑶去到刘子业的寝殿时,他正蜷缩在床榻之上,眉头紧皱,又略带凶狠之态。
“陛下。”
扶瑶轻轻唤了他一声,刘子业便仿佛溺水之人,看到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抱住扶瑶,嘴里喊道:“阿姊,阿姊……有鬼……”
“陛下,世上并没有鬼。”扶瑶缓声说道,同时抬手回抱着刘子业,“有我在,你不要怕,我会陪在你身边。”
扶瑶自然知晓刘子业害怕的是什么,从前他被先帝的宠妃殷淑仪虐待,是造成他如今暴戾狠辣的原因之一,他登基之后,杀了殷淑仪及其儿子,却因惧鬼而做噩梦。
有时候,可怜与可恨的确不可分割。
扶瑶清楚,她没有资格去肆意评论一个人的人生与选择,她只能去尽力改变刘子业的结局,若非他是皇帝,拥有绝对的生杀予夺之权,或许她还能尝试着用温和的手段去诱导他改变。
可时间却不给她太多机会,刘子业的性子与想法非短期可以轻易改变,不到一年,他就被会诛杀。
“阿姊,只要你一直陪着我,我就不怕了。”刘子业慢慢松开了扶瑶,又将头倚靠在她肩上。
听到他的话,扶瑶迟疑片刻,终究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肩,以作安抚。
因为刘子业的依赖,扶瑶只得在宫内陪了他彻夜,直至清晨,才回了公主府。
甫一进入内苑,扶瑶就瞧见了容止,他像是有意在等她,又似是随意散步而至。
“公主。”见到扶瑶,容止走近她,微微笑了。
扶瑶亦朝他笑了笑,恍若先前二人间并未发生试探之事。
容止看着她虽含倦态,却眼神清明的模样,他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扶瑶与容止分开后,便回到明玉阁。而桓远终于在今日午后来寻了扶瑶,扶瑶知道他已经下了决定。
一看到扶瑶,桓远迟疑了一会儿,朝她行了礼。
“你今日来见我,可是要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扶瑶见着桓远颇为拘谨的样子,便让他一同坐下。
“是。”桓远微微颔首,顿了顿,继续道:“公主先前说的交易,我答应。”
“好,我会把府中的事务都交给你打理。”扶瑶望着桓远,纯澈漆黑的眼睛里温柔之色尽显。
闻言,桓远却是抬眸对上她的眼,一瞬便稍稍错开她的目光,“可容止他……”
他欲言又止,扶瑶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容止已经应下,他会把府中事务都交给你,你待会儿就去找他罢。”
既是如此,桓远也不再多言,他很快就起身退下。
因着扶瑶已将香料配方交给刘子业,又把容止与花错治伤所需的药材都备好,所以容止并未像原剧情那样,揪着香料、尚药司和药材不放,而是把府中事务全权交与桓远管理,自己落得一身轻。
一连几日,扶瑶都会进宫见刘子业,也会去见见刘楚玉的生母王宪嫄,可惜她一直将扶瑶拒之门外。
而这几天,扶瑶在府中几乎没瞧见容止的身影,她还未开口询问,便已从桓远口中得知容止这几日与花错在疗伤。
扶瑶想着容止总算没白费那些药材和泉水了,原先只希望他治好了伤便能离开,可惜他还不愿。
对待容止,她只得先走一步看一步。
桓远管理了府中事务几日,不自觉地对容止心生敬佩的同时,又更加尽心尽力了。
扶瑶看桓远一下子忙过了头,正好王意之和那些士族名士又办了诗会,她便想让桓远出去放松放松,赶紧把正在埋头算帐的桓远拉了出来。
“公主,你要带我去哪里?”桓远拧着眉头,颇为疑惑。
“自然是带你去走一走,像上次那样,去诗会。”扶瑶又是换好了一身侍从衣裳,语气轻缓愉悦。
“可是我还没有……”
桓远欲要婉拒,扶瑶倒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就当是陪陪我好了,桓远。”
她如此一说,桓远便不好再反对,只好遂了她的愿。
再次出现在诗会上,几乎还是上一次的那群人,他们都还对桓远的惊世诗才记忆犹新。
当然,扶瑶也很巧地瞥见了那位千金公子萧道成,他依旧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但他忽而抬眼一望,便见到了扶瑶与桓远。
萧道成的眉头轻微地蹙了蹙,随即就垂下视线,不再看扶瑶一眼,仿佛她是什么污秽之物。
扶瑶心感无奈,她大抵知道他这么厌恶刘楚玉的缘故,无非是因为刘楚玉曾经烧毁了他的琴谱,又对他的琴艺多加鄙夷。
在外人眼中,刘楚玉的确是一个行事荒唐又放荡淫.乱的公主,可很少有人知晓,刘楚玉的琴艺高超,比起萧道成的完美琴技,她反而更能体会到琴心。
还真是矛盾。
扶瑶思及此,便止住了。萧道成与刘楚玉的纠葛,她不想继续下去,如今见面装作不识就很好,只要萧道成别再因她处处针对桓远便更好了。
想来应当不会,毕竟桓远的才能太令人折服。纵使是萧道成,也忍不住对桓远说出“卿本佳人”这句话来。
扶瑶亦不担心萧道成会当面揭穿她的身份,一是他的傲气使然,二是她本就不介意身份暴露,她又不是为了拉拢士族,否则一开始就不会扮作侍从了。
如她所料,这一次的诗会上,萧道成倒没有像上次那么刻意,虽说桓远作诗的次数是最多的,但总归不是每一次都是他了。
王意之则是好像看穿了什么,目光时有在扶瑶几人的身上徘徊,却笑而不语。
直至诗会结束,众人皆散,只余下扶瑶、桓远与王意之,还有萧道成。
萧道成先是行至桓远与扶瑶面前,他的视线越过桓远,直视扶瑶。
“你究竟想做什么。”萧道成冷声质问扶瑶。
他忍了许久,她装作侍从,他又不好直接在众人面前为难一介侍从,只得等诗会结束。
“与你无关。”扶瑶想了想,她来诗会的目的不止一个,但绝对没有一个和萧道成有关系。
“你……”萧道成的眸中似是含了些怒意,可他只是冷嘲道:“你这样的人出现,只会玷污这里。”
语毕,他便抱琴而去。
扶瑶看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兴许她下一次还会出现在这里。
“我还是第一次见萧道成被激怒的模样。”王意之缓缓地走近扶瑶,眉眼中带着笑意。
“也许还能见到第二次。”扶瑶含笑回了他一句。
王意之微怔,旋即,便笑了起来,“有趣有趣。”
忽地,他话锋一转,“却不知你是谁?”
此话一出,桓远颇为惊讶,扶瑶也是稍稍诧异,她倒未曾料到王意之如此直接,虽然她知道萧道成对她的敌视瞒不过他的眼。
“你猜。”扶瑶故意捉弄,便将问题丢给王意之,自己笑着看他回应。
“能让千金公子对你厉色,又不动你分毫,身份自然不一般。而你这两次出现,都有高手在保护你……”王意之轻睨了一眼站在远处的越捷飞,“建康城中,即便是顶级世家,也未必能找得出这样的高手,而这样的高手,却被派来保护一个小姑娘。”
被揭穿女儿身,扶瑶亦不讶异,只是浅笑,望着王意之。
“你说你会是谁?”王意之讲了一通,又把问题抛回给扶瑶。
他的语气带着些懒散的意味,似是不经意的随性。
“刘楚玉。”扶瑶不再同他打哑谜,就直接报出了山阴公主的大名,瞧瞧他的反应。
可惜的是,王意之不过是稍显惊诧,很快又恢复平静。
“会稽长公主吗。”他说的是刘子业前几天把扶瑶改封的号,因为刘子业将山阴所属的会稽郡都赐给她做封地。
扶瑶微笑点头,王意之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可他不过是轻笑道:“你与传闻中的会稽长公主很不一样。”
“是吗。”扶瑶倒不介意传闻如何,不用想也知道传闻中的刘楚玉是怎样的,但王意之对她的态度确实让人在讶然之际,不免心生佩服。
这个时代,能如他这般不畏惧不鄙视刘楚玉的人,实在难得。
“闻名不如见面,外界传言你虽姿容秀美,却是个身形如男子的女子。”王意之的言语间透着散漫随意。
扶瑶笑了,传言果真不可信。
两人对视一笑,旁若无人,桓远看着扶瑶与王意之说笑,心神倏地有些恍惚,好似又重新认识了她一般。
“你可是对萧道成做了什么,才让他对你怀恨在心?”王意之忽而转了话题,回想起萧道成方才的失态,他的面上又噙了几分笑意。
扶瑶倒不隐瞒,三言两语就把刘楚玉与萧道成之间的过节道出。
王意之听罢,不由得说了一句:“真可怜。”然而,他的神情与语气却不是那个意思,反而带着戏谑之意。
扶瑶见之,不过一笑而过。
随后,王意之便与她告别。
“公主,王意之他……”桓远在王意之走后,才开口迟疑道。
扶瑶抬眸凝视桓远,“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看她眉目含笑,桓远不再多说。
此次出门,依旧只有扶瑶、桓远与越捷飞三人。这是扶瑶第二次同桓远出门,因着桓远已经答应交易之事,她便松懈了,并未曾料到在回府途中还会有杀手行刺。
还未及走出平顶山,就出现了四五个黑衣刺客。
“公主快走。”越捷飞直接上前迎战,同时不忘提醒扶瑶。
扶瑶心存困惑,但此时只能先与桓远逃离。而桓远见着这几个刺客,更是顿生疑虑,却只得暂时随着扶瑶一起跑开。
刺客中的三人牵制住越捷飞,其中两人就朝扶瑶与桓远的方向奔去。
见状,扶瑶只好分开自己与桓远,让桓远往另一个方向跑,而她则引开刺客。
万万没想到的是,待她与桓远分开之后,那两个刺客只是追着桓远,并不理会扶瑶。
难道刺客不是来杀她的?不可能。
桓远这几年一直留在公主府中,岂会有人想要杀他,除非……
扶瑶的脑中似乎闪过什么,但她已无法继续思考太多,危急关头,她也朝桓远的方向跑过去。眼见着两个刺客都提剑劈向桓远,她只好撒出藏于袖中的东西。
在刺客因此停顿之际,扶瑶赶紧拉开桓远,而越捷飞分神注意到这边的状况,忙不迭甩出一柄剑,一连刺伤了那两个刺客。
扶瑶配制的东西效力发作很快,被越捷飞的剑刺伤后,那两个刺客立时倒地不起。
这时,她才松了口气。而在她身旁的桓远,却是神色复杂。
扶瑶看了看越捷飞那边的情况,他以一敌三,已开始有些吃力,但还能牵制住他们。正在她思忖是否要上前帮忙时,一道红影便现身了。
不过光影两三道,三个刺客皆倒地,红影也消失不见。
越捷飞连忙跑到扶瑶身边,询问她有无受伤,扶瑶摇了摇头。
这场刺杀,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回府途中,扶瑶与桓远都怀着心思,可他们想到却是同一处。
刺客之事,绝非偶然。
扶瑶的行踪虽非机密,但也并非外人能轻易得知,除非府中有人泄露。而这个人,除了容止,不做他想。
连接起剧情的那一场刺杀,容止对门客们的了解与掌控只怕比刘楚玉本人更多。已经出府的沈光左是曾经为桓远搜罗杀手之人,可桓远先前因交易之事,对刺杀这招破釜沉舟之计犹疑不决,如今更不会使用这一招。
容止预料到扶瑶今日可能会再次去诗会,更有可能带上桓远,毕竟她先前就是以侍从身份跟随在桓远身边。
而沈光左本就对刘楚玉心怀怨怼报复之意,容止利用这一点,故意透露她的行踪,使得沈光左擅自行动,但容止的目的并不是扶瑶,而是桓远。
容止同时想到了建康城中关于刘楚玉的传闻,对于外来的刺客而言,几日之内,他们做的只能是从传闻中搜罗情报,容止亦从中误导刺客,让他们误以为刘楚玉果真如传闻般是个容貌虽好,却形似男子的女子。
容止要做的是打击桓远,让他为其所用,扶瑶想用桓远,容止亦是。容止明白以桓远的心思,猜得到他的想法,正因为猜到了,桓远才会受到打击。
只有桓远受到打击,蒙受阴影,容止才能趁机施恩得到他。
想清楚之后,扶瑶也不知该做何反应,终究,只得说容止真是算无遗策。
却令人不由得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