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在扶瑶进内苑后,桓远却忽然出声唤住了她,他的嗓音有些忐忑,“公主。”
扶瑶停下脚步,抬眸望向他。
“这些刺客……不是我……”桓远发觉自己此时竟然难以说出口。
可他眼前的女子却温柔地笑了笑,轻声道:“我知道,不是你。”
是的,她知道这件事与桓远无关。刺客不是他搜罗的,亦非他透露她的行踪。
桓远凝视着她的笑容,一时微愣,很快又回过神来,匆匆告退。
扶瑶倒不介意,先回了明玉阁,待她换好衣裳,整理好妆容后,便往沐雪园去。然而,在沐雪园外,扶瑶却止住了步伐,片刻后,她转身离开。
离开沐雪园之后,扶瑶就遇见了百里流桑。
“公主……”他容貌生得俏,又带了点稚嫩与可爱,一看到扶瑶,他马上奔向她。
扶瑶想着她来此这些时日,几乎没见过百里流桑,她对他的打算便是等待钟年年的到来后,把他交给钟年年。
“流桑。”
“公主,你是不是讨厌我了?”百里流桑颇为委屈地道,漆黑的眸中含着些许惧色。
扶瑶自是摇头,柔声对他说:“不是,我只是近来无暇顾及你。”
百里流桑听完她的话,沉默下来。他知道的,她两次出门都带着桓远,平日里不是进宫便是在明玉阁里。
“流桑,倘若我寻到了你的亲人,你愿意离开公主府吗?”扶瑶察觉到了他沉默之下的消极情绪,就转了话题。
“亲人?”百里流桑凝望着扶瑶,显得有些困惑,旋即,他好似想起了什么,猛地激动问道:“公主,你是找到阿姊了吗?”
他的手下意识地紧攥着扶瑶的衣袖,露出期待的目光。
“……她很快就会来建康了,到时你愿意和她一起离开吗?”扶瑶温声问他。
闻言,百里流桑顿时不语,神色颇为纠结,很快他又急切地说:“不可以和阿姊还有公主都在一起吗?”
扶瑶抬手抚着百里流桑的头,温柔地凝视着他,“流桑,比起一个几年来认为你可有可无的人,你的阿姊才是最在乎你的人,所以不要因为我而伤害到她。”
“我不懂……”百里流桑皱着眉,心中为难又矛盾。
“趁这几日,你可以好好想想。”扶瑶没有再多说什么,便让他先回去。
百里流桑一转身离去,扶瑶也旋过身子,却恰巧对上另一个人的眼。
——花错。
“长公主殿下。”花错不卑不亢地喊了扶瑶一句。
扶瑶朝他笑了笑,走近他,“多谢你先前出手相救。”
花错听到她的道谢,神情稍显复杂不解,随即,他的嗓音里明显多了些情感,“你该多谢阿止。”
扶瑶含笑不语,花错见她如此,想起她将府中权力移交给桓远之事,倒颇为不忿,“阿止这几年掌管公主府尽心尽力,如今你却让桓远代替他,未免太过狠心了。”
闻言,扶瑶注视着花错,语气轻柔道:“容止既然轻易放权,说明他根本就不在乎,你又何必为他打抱不平。”
“你……”花错以为她是故意讽刺,立时显得颇为气恼。
“花错。”扶瑶的嗓音如同清冽的泉水,瞬间浇灭了花错方才迅速窜起的火气,“我不是在嘲笑你,只是,你真的了解容止吗?”
“你胡说什么,我当然了解阿止。”花错当然自信满满,直接反驳道。
扶瑶浅浅一笑,又道:“倘若你真的了解他就罢了,但有时候,感情太深,到了最后,痛苦更多。”
花错对她的话不以为然,只觉着她是在胡诌。
扶瑶也不在意他的看法,她只是提醒一下他而已,至于他听不听,就是他自己的选择。
与花错的对话似乎不欢而散,扶瑶又绕回了沐雪园。
花错说得也没错,虽然刺客一事有容止的推波助澜,容止让花错前来相助亦在他的计划内,但始终该同人道声谢。
踏进沐雪园的一刻,扶瑶不禁失笑。
容止还真是有本事,让被他卖了的人,还给他数钱。
扶瑶一进到内室,就瞧见容止正在独自弈棋。
见到扶瑶,容止并不显半分惊讶,只是依旧朝她微微一笑,旋即,他便又垂下视线,捏一白棋落在棋盘上。
扶瑶也不生疏客气,直接坐在容止的对面,静静地看他下棋。
一开始,扶瑶从棋盘上并未看出什么来,只是越到后来,便对容止所下的每一步棋感到心惊,他的每一步棋都有目的,终将一步步地形成最后的能达到他预期的结果。
“让公主见笑了。”棋下完了,容止才抬眸看向扶瑶。
扶瑶笑了笑,“我是来多谢你,让花错及时去救我们。”
闻言,容止眨了眨眼,片刻后,他再开口问道:“公主就不问我为何会让花错前去吗?”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就算她问了,容止也未必会说实话,而她实际上已然猜到他的目的,真话他不会说,假话她料想得到。
容止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目光温润如水,清明纯澈,仿佛看透了什么一般。
“公主可愿与我下一盘棋?”他含笑询问。
“好。”
扶瑶已经很久未曾与人下过棋,此番同容止下棋,倒勾起了她久远的回忆。
容止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眼神有一瞬的变化,温柔而克制的怀念,他不过是暂且压下心底疑惑。
通过一局棋,只是让容止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公主非公主的事实。
“我输了。”直至最后一步棋落下,扶瑶才坦然笑道。
容止凝眸望着她,她分明早已察觉到败局,却一直从容不迫地行至最后一步,哪怕知晓结果,也无退缩放弃之意。
她不是为了挽回败局,而是为了坚持到最后。
思及此,容止蓦地笑了起来,这是一种无谓的坚持,却也是一种无畏的勇气。
“公主,我听闻你这些日子让越捷飞教导武艺。”在将棋子收好后,容止忽而说起这事。
扶瑶不知他提起此事的意图,便只是微微颔首,随即,听得他继续道:“花错的伤已经痊愈,虽仍需时日休养,但若能教导公主,于公主,于花错,都有益处。”
他这话的意思,是想让花错和越捷飞一样教她武艺。
扶瑶回味过来,想了想,就应下了。反正多一个人教导她武艺,也没坏处。
她本是那么想的,没料到,花错对她的教导还真是丝毫不松懈,完全不把她当公主看,简直严厉到七尺男儿都快忍不下去。
“花错,你别太过分了!”越捷飞见花错对扶瑶的训练过分严苛,便按捺不住地出声警告他。
“我教我的,干你何事。”花错可没给越捷飞半点面子。
扶瑶在一旁已经没什么气力说话了,很快,他们二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她倒偷得半日闲。
“公主可是在偷懒?”
一道温和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扶瑶下意识地退开,一看是笑吟吟的容止在身旁。
“没有。”扶瑶这才回答他的话。
容止却是闻之轻笑,道:“公主既然感到疲累,为何不与花错说?”还一本正经地回了他的调侃之语。
扶瑶静默一瞬,才说:“我只是觉着能坚持做完。”
又是这样的坚持。
容止微敛眸光,下一刻,便问她:“倘若有一事,公主明知无法达成,亦还要坚持到最后吗?”
“也许罢。”扶瑶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不过是笑了笑,语气轻松。
如此,容止没再多言。
“容止。”
扶瑶忽然出声唤他,容止便抬眸注视着她,等她接下来的话语。
“我想把墨香送出府。”
容止微微蹙眉,“公主先前不是碍于墨香孑然一身,无处可去吗?”
“近来,陛下对三位皇叔的不满日渐加重,而墨香……是湘东王送进府的。”扶瑶在容止面前提起此事,便是变相地给他提醒。
她之前的确是觉得墨香孤身一人,又死活不肯出府,才暂且留下他。而今,她却是不得不让他出府了。
谁知刘子业会不会哪一日突然来公主府,见到墨香,就想要解决了他。况且,墨香本就是容止的属下。
“原来如此。”容止浅浅一笑,“公主可否将此事交给我来办?”
墨香出府,倒还有利于他的布局谋划。
扶瑶自然没有拒绝,将墨香的事全权交与他处理,不过她又接着道:“在我身边伺候的粉黛,也一并送出府。”
容止心存些许疑惑,但没有再问,只是应下。
几日后,扶瑶收到了王意之派人递的帖子,邀请她与桓远去他的居所参加宴会。
扶瑶看着王意之在帖子上写的——届时,千金公子也会到场,便忍不住笑了。
他这是想看她与萧道成的好戏了。
不过王意之既然这么正式地邀请她,她就不好继续装作侍从,反正他在帖子上也写了喻子远与喻子楚之名。
那她就做一回喻子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