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秋对谢明非的态度忽冷忽热教人难以琢磨,谢明非却想着反正二人马上就要分道扬镳,便也懒得去计较。
两人各有心思走着走着,突然从路边的杂草中透出一点红光,谢明非走向前去伸手一拨,居然发现一从蓬蘽。眼下正是时节,颗颗果实圆润晶莹犹如红玉,叫人一看就忍不住摘上一颗放进嘴里尝一尝它的滋味。
谢明非自然也这么想,顺手摘下往嘴里一扔。蓬蘽的果实外圆中空质地柔嫩,轻轻一咬再用唇舌一抿便是入口既化。酸甜的汁液刺激着她的味觉,谢明非心中一喜,感觉较之从前又恢复了几分,看来不久后就能痛快的一饱口腹之欲了。
她心里高兴,脸上自然见了颜色,双眼横波一扫,指尖捻起果实,朝关秋的方向一递,轻快道:“要不要试试,这东西滋味不错。”
关秋扫了她手上的红色果实一眼,仿佛不感兴趣。
对方并不领情,谢明非也丝毫不在意。转手将摘下的果实向上一抛,仰头张嘴落入口中。不忘夸张又陶醉的加上一句:“看来关大人不喜这些,不过味道真是不错,不试试当真可惜。”
关秋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似乎对谢明非突发而来的山野趣味丝毫不感兴趣,结果对方一转身,自己就弯下腰来“不经意”的随手在草丛里一拂,下一刻指尖就多了一枚鲜艳欲滴的红色果实。
没想到在一旁兴致勃勃,恨不得将此处果实一扫而光的谢明非敏觉非常,居然还留心道关秋的动向,这还没等他放进嘴里,就听对方开口阻止:“喂,你手里那个叫‘龙衔珠’,虽是一味药材,但直接吃可是有毒的。”
虽然这点毒性对修士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根本不必提醒,可关秋毕竟是个还在发热的坤身,这种时候自己还是提醒一下为好。
原来关秋手中摘的红色果实与蓬蘽看上去有几分相似,却根本不是一样东西。见被人识破,还很没面子的摘错了东西,关秋连忙将手中的果子抛回了草里。
“吃这个。”谢明非爽朗一笑,手掌朝关秋面前一摊。只见她掌心处是一小捧红艳艳蓬蘽果,阳光下晶莹透亮,好似镶
嵌在发钗头冠上的鸽子血。
看着对方手中的果子,关秋感觉有些渴了,心中不免意动却迟迟不肯去接。谢明非干脆将果子直接放在他手里。
“这东西娇嫩的很,不吃的话一会儿就化成水了。”她一边说一边舔了舔沾上了果汁的掌心,红色的汁水染上了她的下唇,浅淡的底色下显得尤为明显,就像是被咬破了一块,给人一种越发苍白脆弱的错觉。
关秋垂下眼皮心中一动,突然觉得这人虽曾经不可一世,现在却吃一点路边的野果子也能高兴成这样,着实有点可怜,这家伙或许也没有传闻中那般混蛋。
谢明非:“你们儒门的经典不也包含医经么,好像不少儒生若是仕途不达,便会行医道糊口。可你连这么常见的药理都不懂……果然是家里有钱才不用担心生计吧。”谢明非眼珠子滴溜一转,“当初你说看过我的脉象,给我诊了个‘精气虚冷’我看是你这庸医看错了。”
他这点悯弱的心思刚升起分毫,便被对方一张嘴给打消了。
关秋指尖拨弄着掌中的蓬蘽,并未对自己不成气候的医术据理力争,反而是轻飘飘来了一句不相干的:“你记性不错,听说的也不少,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谢明非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不在意的笑了笑:“哪里有想起什么,我就是随口说说。”说完脸上又露出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啊,我这人闲得慌,道听途说来的,要是惹你不高兴了,可别介意。”
关秋冷着脸意味不明的说了句:“我迟早会知道的。”
两人在村外绕了一圈,发现这里的村民对外地人十分警惕。出了那样的事,非但不遣人找官府,还各个讳莫如深,仿佛是要将此事隐瞒到底。只是他们再警觉也都是凡的手段,谢明非与关秋若不想被人发现,不过是轻而易举。两人虽直接问不出消息,却很快就找到了负责处理尸身的村民。
卷着麻布和草席的尸体被两个村民抬到一处荒地。两人将尸体随便往地上一扔,然后就开始分头拾柴火,不一会儿就将尸体上下架了两层柴火。看样子并不打算助这个可怜枉死之人入土为安,而是打算
来个焚尸灭迹。
他们一边做这些,一边开口埋怨,脸上的表情十分忌讳,巴不得立刻离尸体远一点。
其中一人胆子小些,战战兢兢的发着牢骚:“你说他怎么死的这么惨,到底是招惹了什么东西。”
另一人开口:“管它是什么,总之我们快点吧他处理了。”
胆小的村民:“可是就这么烧了,是不是有些对不住,他家里还有人呢。”毕竟再是穷乡僻壤的地方,也没有如此潦草的丧葬之仪。
另一人长相生的粗放,胆子也大些,他本就对村长安排的差事不满,心里又忌讳着死人,听不得对方啰嗦絮叨,遂不耐烦的吼了一句:“有什么对不住,村长怜他婆娘孩子孤儿寡母,不愿意让妇孺招惹凶煞晦气,让我们帮忙料理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胆小村民:“可我听说别之前出现这种被‘不干净’东西的村子,没过多久就有村民看见死者复活,再之后整个村子被屠了大半,剩下的人也说是中了邪,被朝廷法使带走,生死下落不知啊。”
一句话听得人后背发凉,胆大村民吼了一句:“你这一天到晚村门都没迈出过一步的怂汉,到哪里听来这些鬼东西。”
许是因为语气凶悍,一番话非但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反倒是让同伴越发害怕了起来,将好不容易聚拢的柴枝被对方散落了一地。
胆大村民:“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蛋,真不知道村长作什么叫上你这么个胆子还没有针尖大的狗东西来添乱!”说罢他连忙急匆匆的收拾地上的柴火,再无心情与对方计较,应当是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
胆小村民:“李……李大哥,你……我……我……”
胆大村民:“你什么你,我什么我!有功夫就过来帮忙,赶紧把这玩意儿给点了,等它烧成了一捧灰,还有啥可怕的。”
胆小村民想明白其中关窍,也不再为死透了的铁匠感到遗憾不平,赶紧上来帮忙,只盼着一转眼就能让他化为灰烬。
两人沉默的忙活了一阵,有尸体在侧,气氛着实有些压抑。
胆大村民:“你刚才说的……从哪里听来的。”
胆小村民:“这不是我妹子嫁给了商户,夫家走南闯北见识的地方多。前段时间回娘家见了面,变告诉我了。她还提醒我要是哪里发现了邪气的人命官司,让我一定躲得远远的。可李大哥你也知道,这年头虽然到处有怪事发生,可咱们村子里倒是向来平静的很,没成想这头一遭就出了大事。”
李大哥听了这话默然不语,脸色白了白,手上的活更麻利了。虽然方才他矢口否认,可看他的反应,实在不像第一次听说这事。
两人很快堆好了柴禾,又从怀中抽出一支竹筒向尸体上泼洒了一些灯油,最后将柴禾点燃。
不一会儿火就烧旺了,柴禾噼啪作响,尸体更是发出令人牙酸胆颤的“滋滋声”,空气中渐渐弥漫出一股烤肉的味道,确是焦糊中夹杂着腥臭,让人闻之反胃。
胆小的那个闻着味道已经开始不停的干呕,胆大的那个也白了面色。
“日头这么好不可能下雨的,咱们走吧。”胆小村民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模样,远远的避开腾空而起的烟雾,巴不得立刻脚底抹油。
另一人抬头看了看天色,有看了看烧的旺盛的火堆,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差不多了,回吧。”
就在他俩离开后,谢明非与关秋立刻出现在火堆旁。谢明非朝着火堆长剑一挥,原本旺盛的火焰瞬间就被一股凛冽的剑风压的没了火气,转眼灭了个彻底。她以锋刃拨开未烧尽的枯柴,和覆盖在尸体上的积炭,露出隐约具有人型但已经焦黑的彻底的尸身。
剑锋上沾了一层灰烬,谢明非随手一荡便重露锋芒,她毫不忌讳的并指在剑锋上轻轻一拂,由衷感叹了一句:“这剑真不错。”
关秋狠狠瞪了她一眼,神情十分不满,语气也极为不平:“剑仙曾与我说过,他与你曾互铸佩剑以作金兰之盟。他将你赠他的剑名之为璇光,意为天人之瑶,璇珠若光,可见珍重非常。可是你居然用他铸的剑当烧火棍使。”
谢明非听人这么一提,隐约想起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她本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但死者为大,这既然算是谢明渊的遗赠之物,自己的确不应该对待的
如此随便。她连忙用袖子将剑身仔细擦了擦,直到确定再无分毫余烬才将其归入剑鞘之中。
她仔细擦着剑,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过往之事不可追矣,是我唐突了。”
关秋冷冷一晒。
谢明非自顾自的又说了一句:“你和他缘分那么浅,他居然还跟你说这种陈年之事,看来你们倒是投缘的很。”
她的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可话里话外很明显是冲着关秋来的。关秋惊觉自己一时意气失言了,不由打量起谢明非脸上的表情,却看见对方一脸风轻云淡似乎当真只是随口一问。他转念一想对方也未必说的都是实话,自己有所保留正是理所应当。
“剑仙自是看得上我,才传我衣钵,将璇光剑转赠于我。”
他赠我璇光,一方面是因为此剑通灵定然不会与你剑刃相向,二也是为了让我用他的佩剑,守住你的肉身,等待有朝一日你能重归于世。
想到这些关秋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想到自己英年早逝的舅舅,关秋心中越发不平。他不明白,对方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
谢明非打趣道:“原来你的剑是我铸的啊,怪不得之前看你拔剑时有些熟悉的感觉,我还以为我上辈子的时候见过你呢。”
关秋心中暗忖:见自然是见过,就太华仙境,就在谢明渊的身边。只是那时的你满心满眼都是别人,哪里看的到身边的至交好友谢明渊,又哪里能注意到仍是孩童的自己呢。
关秋不愿继续,话锋一转绕回了正题:“这尸体被烧的成这样,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估计这村里的人正是害怕传闻,担心枉死之人复生索命,才会行此下策。”
谢明非倒是一点也不嫌弃腌臜,毫不避讳的弯下腰去查看。她就像是闻不到空气中难闻的焦糊臭味似的,整个人几乎快要贴到兀自冒着烟气的炭火堆上。
“此人的确是被剥去了整张人皮。”她眼中露出不解,“不过他们方才说这玩意儿会以人传人,可我看过了,这地上躺着的就是个寻常的死人,并没有中邪蛊痕迹,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诈尸作祟的样子。”
关秋看了眼被烧的半生不
熟的死人,眼中露出一丝不解:“之前我的确听管若虚他们这么说过,只是眼下这……都黑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谢明非不经意道:“一看你就是养尊处优没亲手烤过东西吃,这山里的野味连皮一烤,表面那一层酥酥脆脆,动手一撕就能分开,可这人烧焦的只有皮下的筋肉油脂。”
“酥酥脆脆”四个字犹如魔音贯耳,当即就让关秋感到一阵恶心。他觉得自己今后怕是再也吃不下任何烤肉了。
谢明非:“刚才那两个人说在这之前,村子里一直风平浪静,可昨日我们来的时候,那接引的小哥分明说这个地方有些不干净的东西。看来他这么说是为了警告我们不要随意走动。”
关秋:“你既察觉了管若虚可疑,他徒弟这么说倒也是合情合理。”
谢明非:“如果对方一直住在这里却不曾作祟,倒也很难断定他是不是一只恶妖。不过他一现身就出了怪事,倒也值得怀疑。”
关秋:“你说了那么多,根本都是废话。”
谢明非笑了笑:“正所谓经验之谈未必管用,凡事还是应当‘扣盘而得其声,扪烛而得其行’,总之亲身所会方得其实。”
听她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关秋错开目光不去看她,低低说了一声:“既然如此,你我不妨直接去会一会那姓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