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非神情怔忡,口中喃喃自语:“玄霄……六合……”
失神之下手上的剑失了分寸,不经意将管若虚的脖颈割出一道血口。地上的周峰神色焦急,大声喊道:“仙师休伤我师傅,他并非为恶之徒。”
见了血的管若虚丝毫不在意,眼中反而流露出一片难以置信的欣喜,激动道:“主人!是你!”
“主人?”一旁的关秋狐疑的看了看面前的两人,眼神变得复杂不明,心中对谢明非的过去更为疑惑。
伴随着这声突如其来的“主人”称呼,谢明非的脑子里就像是被一道白光闪过,恍恍惚惚间记忆中的重重迷雾裂开了一道口子,一个模糊的影子从脑海中浮现。
她放下手中的剑,茫然的眼神渐渐汇聚神光,盯着管若虚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皱着眉头莫名又不解的轻声说了一句:“你是……哪位?”
管若虚先是一阵错愕,紧跟着失望的表情沿着眼角眉梢顺杆而上,最后难以置信的盯着谢明非的脸,带着满腔幽怨的语调控诉着:“主人,你竟然把我忘了!”
谢明非见对方憋红了一张脸,眉头都快要皱成了一团,明明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却偏偏作出一副西施捧心,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就由一个邪肆狂妄的妖怪变成了楚楚可怜地、仿佛是被负心人百般煎熬却又余情难忘的怨妇。
初见时管若虚彬彬有礼、举止端庄的模样在谢明非脑中一闪而过,脑中的思绪更加混乱了,有什么东西像是不断想要往外涌,却偏偏找不到出口。她想是想起了一些什么,过去她的身边,似乎真的有一个人日日相伴左右,那人的身影却是无比模糊的,任凭如何使力也看不分明,只是无论如何也也无法与眼前之人交叠半分。
谢明非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冷静。
她看了看管若虚变化莫测的举止神态不由发愣,觉得此人一日数便,将性情左右拿捏的可谓是一波三折,莫非这妖有什么心病容易发癔症。
“与其纠结她记不记得你,不如说清楚你究竟是谁。”关秋打破僵局。
管若虚眼珠子滴溜一转,像是
突然领悟到了什么,周身绿光暴涨将他全身湮没。
关、谢二人猝不及防,除了向后退避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稍稍回神又都以为对方是故意勾引二人的注意再趁机使用遁术逃走。
然而就在他俩以为彼此大意失策让人逃走的时候,耀眼的绿光淡去一个人影重新显出其中。
“汝乃何人?”
“你又是谁!”
“师傅……师傅去哪了!”
三人不约而同出口,各个都是震惊不已。
一道柔柔的女声响起,甜腻的语调让在场众人具是目瞪口呆:“讨厌啦,人家不是在嘛。”
…………
光芒散尽,重新出现的人影矮了两三寸,缺少的高度以另一种方式补在了对方的胸口上。
众目睽睽之下,好一出令人瞠目的大变活人。
“阿瑶……”似是迟疑似是试探。绿衣女的脸在谢明非脑海中变得似曾相识。谢明非张了张嘴,下意识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关秋眯了眯眼:看来他们的确颇有渊源。
绿衣女子矫揉的扭了扭身子,一张嘴语调腻的让人顿时有些发齁。
“讨厌啦主人,人家现在已经不叫阿瑶了啦,人家现在的名字不是说过了嘛。”
谢明非无言以对,看着对方起伏不定来回扭动的身段,身上的汗毛不由自主的根根竖立而起。
这是什么妖怪,简直有毒。
绿衣女见对方不说话:“主人一定好奇为什么我要改名字对不对,那可是因为主人的教诲啊。”
谢明非抿着嘴,完全想不起自己“教诲”了什么,也不知道对方变成这个样子和自己的教诲有没有关系。
她突然什么也不想知道了,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很想转身就逃。
绿衣女:“主人说过,君子如竹,当有争风逐露之志,却因心中有节能以自持,不行小人徼幸之道,通彻是非虚怀若谷。”她本就是竹妖,选竹子的雅称作自己名姓倒也合情合理,至于与谢明非说过的这番话有没有关系,那便只有天知地知她自己知。
谢明非满脑子浆糊:她说过这样的话?听上去还怪有名士风范的。
关秋淡淡了看了谢明非一眼。
谢明非咬了咬牙:“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管若虚撇了撇嘴:“久别重逢,主人你怎么还是对人家这么冷淡嘛。”
关秋也有点受不了了:“她记忆有损,前尘往事忘了捌玖。你不必急着与她套近乎,不过都是枉费时间。”
管若虚神情一滞,又仔细看了看谢明非,片刻后像是有所确认。继而音色一转,顿时低沉了八分,眼中透出一丝狠厉:“原来如此……当年我便听说你被抽去三魂,没想到如今……”
关秋手指地上的人皮,双眼盯着对方,突然开口:“此事如何做解。”
管若虚嫣然一笑,侧抬双臂在众人面前旋身一转,开口道:“竹妖本就是雌雄共体,我化形后更是绝无仅有的乾坤共身。只是当年我遇见阿澜见她生的好看,心生羡慕便化作了女身与她相伴。后来行走尘世,发觉还是男身更加方便罢了。咦,阿澜怎么也改名唤姓了?”
说罢,她又自顾自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看了眼关秋,语意双关的来了句,“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既然离了那些无情的人和地方,过去的名字换了也罢。”
此时的谢明非头脑有些混乱,许多杂乱却又毫无关联记忆在她脑中大量涌现。额角的血脉突突直跳,耳边亦是嗡鸣不止,以至于旁人的谈话若不是集中精神,根本无法听清。管若虚的长篇大论,她刚听了个开头就失去了兴趣,然后便是神游物外,心御九霄。
谢明非一脸心不在焉,关秋主动与管若虚对上。方才对方一番说的详尽,实际上却是在避实就虚——地上还躺着一副血淋淋的人皮,谁会在此时关心对方是男是女。
关秋面色一沉,语气又强硬了几分:“剥皮之人究竟是谁,与你又有何干系。”
管若虚低垂眼角,轻声一笑,倒是比之前假作娇憨的模样顺眼了不少。
“是谁又关你何事。”管若虚唇角一勾带着有恃无恐的嘲弄,又朝谢明非挑了挑眉,“阿澜,你说是吗。”
关秋双拳攥紧,意识现状的情形怕是有些不妙。对方并不是人形的鬼祟,而是正经修成
法身,至少有金丹修为的妖族,哪怕是在二十年前也应当是个叫的出名号的大妖。
妖族天性桀骜,和人族的想法的自古就有天渊之别。即便少数能与人族亲善也很难结交,更别提要认一个与自己修为境界相若的人族为主。
对方口口声声叫谢明非主人,可举止轻浮言语多为调侃,哪里有主从之间的恭敬。管若虚境界足够,只要谢明非一动手,势必能洞察她修为受损的现状。看样子对方知道谢明非早已陨落的事实,却不知道谢明非因何而复生,方才的言行多半是只在作试探。
谢明非眼神茫然:“你叫我阿澜……”她的梦境中的确反复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她身侧唤她一声阿澜。那人让她心头莫名一阵阵发紧,应当对她十分重要,可是那心悸的感觉伴随着压抑,分不清究竟是爱还是怨。
管若虚目光一闪:“哦,没什么,从前认识你的人都是这么叫你。不过这名字半点都不霸气,根本就配不上你,改了也就改了罢。”
风行水波而生,不是每个人都能回狂澜于即倒的。这名字注定伴随波折,既然弃了,那便是最好。
谢明非强迫自己定了定神,眼神依旧散乱:“你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管若虚玩笑道:“当年你救过我,我说要以身相许,你个没眼光的却还不肯。”
谢明非无心玩笑:“所以呢。”
管若虚叹了口气:“你还是和从前一般无趣啊。不过若要论起,我们该算是朋友吧。”
“朋友……”谢明非眉心微微蹙,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
关秋冷晒:“可真会交朋友。”
谢明非想问管若虚,从前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一身道门功法,本该以降妖伏魔为己任,哪怕对方并不作恶,也是道不相同,不该产生交集,可自己为何却能与对方成为朋友,而对方说自己三魂为人所拘又是怎么一回事。
正等她要开口,鼻端却传来一股香气,随之便是一阵目眩神迷。昏倒之前谢明非脑中最后一个念头浮上心头:糟糕,大意了!居然被迷药放倒,丢死人了。
见谢明非整个人软倒下去
,管若虚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们不是一伙的吗,你为什么暗算她!”比关秋迷晕谢明非更令她意外的是,谢明非居然被眼前这个男人用区区一点迷香就放倒了。这就好比一个千杯不醉的酒仙,居然能被人用一杯醪糟灌醉一样。实际上是这药不过是个引子,若不是因为谢明非自己心神散乱,也根本不会中招。
不过关秋知道谢明非的情况能够对症下药,管若虚却不大清楚还以为这是什么凶残霸道的方子。于是他连忙屏住呼吸,长袖凌空一搅,将空气中的迷药吹散。
“臭小子,你胆子不小。居然这种时候把她迷倒,不怕我是凶手,连你一道灭口了么。”
关秋面无表情:“我身上有东西,能够指引死人的怨气,如果之前那人真是你杀的,不可能不沾染上,所以你不是凶手。”
管若虚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早就知道了,那你一直是在看戏咯。”
关秋不置可否。
管若虚:“你既知道,还要在这里耽误时间。”她笑了笑目光凌厉,话音一转道“还是说,刚才我说了什么,你不想让她知道。”
关秋没有直接作答:“你一开始并没有真正认出她,所以才故弄玄虚引她出手,想要确认她的身份。你既然与她相识,我就必须先确认你们之间的关系。”
管若虚耸了耸肩:“诚然如此。不过确认身份的方法多得是,我这么做单纯是因为有趣罢了。而且与我有交情的人是她,我却并不认识你。你们这些修士与妖鬼素来不睦,过去就时常要来找我们的麻烦,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她笑容越发阴狠,“你既是修士还识破了我的身份,难道你不怕我趁她昏迷,出手将你撂了。”
关秋:“你既然能以妖身化形,法身无懈可击不露根脚,说明你的修为已经高过了我。你若想要动手,别说是我,就连她现在也拦不动你。”
管若虚:“看来你是笃定我只是想要和你们开个玩笑,没打算真的动手咯。”
对方唇角一勾,身形变得鬼魅,一掌拍上关秋心口。关秋虽有防备,仍是不敌,险些背过气去。
她舔了舔嘴唇,语气森
然:“奶娃娃,今日就让姑奶奶奉劝你一句,做人可不要太自以为是。”管若虚的目光幽幽的扫过关秋因疼痛微微扭曲的面庞,眼神中带上了一丝复仇的快意,“我虽然从来不杀凡人,可除她之外的修士我却是各个都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