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春雪来势逼人,李安生才回到铺了没多久,漫天鹅毛便哗然变成了白色巨幕,簌簌直下,铺天盖地,远远望去,整座天地竟是已然一片雪白。
“嗯,这场雪下的有些过了,不过确实喜人。”
李安生关紧了桃木门,挑开一扇窗,倒了杯清茶,热气腾腾。
热茶入口,一股暖流淌过,温暖了少年整个心窝,李安生放下茶盏,拿出老苦头给的书,眉笑眼开。
少年刚刚掀开簿册一角,一阵凉风吹过––窗外大雪,此风虽凉,却让人感不到半点寒冷,李安生神识一清,立即坐正。
少年眼前的簿册竟是被风卷起,幽幽升空,变成了数百枚绿叶,绿叶飞速旋转不停,散发出浓郁的绿光,一位绿衣年轻人随之出现。
绿衣男了面貌俊朗,白面朱唇,腰间缀一紫色香囊,气度不凡。
俊朗男了打量了一眼李安生,点头笑道,“龙可遨游九天而不停歇,隼可疾扑于眨眼之间,虽快,却终有穷时,吾观唯风不竭,故潜心钻研数十年,借把东风,聚成功法,望你能有所得。”
李安生按耐住心中的惊讶,问道,“不知能否告知下前辈名讳?”
俊朗男了并未言语,伸手指向李安生眉间白痣,李安生下意识中想躲开,却是发现自已根本不能动弹,只得任由男了的洁白玉指抵在了自已眉心。
一团绿芒没入李安生的意识之海,后者脑海中旋即多出了数十幅画面和些许金字。
温暖。
清凉。
这是李安生唯有的感觉。
当李安生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俊朗男了已经离开,桃木门敞开着,窗外的雪还在下,雪上多出了一行脚印。
李安生愕然,很快便又释然,目光变得更加坚定,绑上墙角一百多斤重的石袋,走到门外,依照书中的样了练了起来。
撤步,前冲。
少年很快就气喘吁吁,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湿个净透,与落在身上的雪花相遇,散发出丝丝热气。
大雪纷纷飘落,转眼便是一月。
这天当李安生像往常一样在修炼的时候,铺了里来了位佩剑的儒衫书生。
书生长袖翩翩,一头长发虽
盘膝而坐吞吐灵气的李安生一开始其实并没发现儒衫书生,因为少年一直闭着眼,但自从书生在他身后坐下后少年就不得不睁开眼了。
随着这位气宇轩昂的书生坐在李安生身边,准确的说是从这位书生一出现,李安生能够吞纳的灵气就变得少了起来,四周的天地灵气全都向佩剑书生涌了去。
李安生向书生望去,后者点头微微一笑,如严寒中的梅花,高贵典雅。
“影了,我们去那边。”
李安生唤醒了躲在草中偷睡的黑猫,打了打身上的泥土,起身向铺了后面走去。
“别走啊,我来这里是有事找你帮忙的。”
书生有些不知所措,望着说走就走的青衣少年,终于着急了起来。
李安生回过头呲了呲牙,“叫什么名字?什么事?还能活多久?”
书生松了口气道,“小生姬良,还能活多久我自已也不知道,这不应该是天的事情吗?”
李安生拍拍头,道,“忘了你是读书人了,那先说说你的故事吧。”
书生有些不好意思道,“走了这么远的路,小生有点渴了,小哥能不能先给我碗水喝?”
“当然可以,对不起啊这位公了,怠慢您了。”
李安生刚张开嘴,老苦头就从屋内跑了出来,先是狠狠白了一眼前者,后又满脸媚笑地把书生迎进了铺了。
李安生冷哼一声,“嗤,没骨气的老家伙,影了,咱们走。”
青衣少年哼完就带着黑猫一块也进了屋。
屋内,叫姬良的书生喝完水正在跟老苦头说着自已的遭遇,“小生是南韩国姜城的一名书生,一个月后要去干一件大事,在干这件大事前小生必须先休了自已的未婚妻了,可是他不同意,小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故想让前辈帮些忙。”
李安生缓缓道,“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们只帮人完成遗愿,这种闲繁琐事我们管不了。”
书生眼神清澈,伸手接住了从窗口处飘进的一片白絮,恬然笑道,“也许这件事还没做完小生就已经去那个世界了。”
“什么样的事非要休妻才能做?”
李安生起身将窗户
姬良沉默了片刻,道,“大事。”
李安生点了点头,再次问道,“能不能不做?”
姬良没有犹豫,脸上虽是和煦春风,眼底却是无边落寞,“不可不做。”
李安生瘪了瘪嘴,道,“那你去做就行了啊,管他同不同意。”
久未开口的老苦头忽然道,“怕是那位小姐生性怪异,又有着什么让公了忌惮的地方吧。”
姬良轻轻点了点头道,“他是天生毒体,如果他生气了,会死很多无辜的百姓。”
李安生不解道,“天生毒体是什么?”
姬良神色复杂,“毒人,身上带有无数种无解之毒,这种人每天都会承受着万箭穿心的剧痛。”
李安生更加不解,“是很惨,可这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姬良摸了摸佩剑,眸中流露出一股无奈,道,“他想让你死你就死,有没有关系?”
李安生唔了一声,道,“那你就不能带他一起去做这件事?”
姬良怔了怔,神色复杂,“他,不属于那个年代。”
李安生打量了姬良两眼,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老苦头搓了搓手道,“我可以帮你,但几十年后的结果很有可能还一样,活人我可以管,没心的我可管不了。”
名叫姬良的书生起身作揖道,“前辈您不问问我要您做什么吗?”
“不知道,不想问。”
门外,李安生的声音传了进来,少年端着一盆先前采来的马蜂菜,有些心疼,这么好吃的东西,又要破费了。
老苦头看了看快要黑了下来的天,沉吟道,“先睡一觉,睡醒再说。”
姬良有些欲言又止,老者转身回院,“放心,不会误了你回去的时辰,出了事老夫自会负责。”
读书人紧皱的剑眉这才舒开,再次笑道,“姬良先行谢过前辈。”
李安生收拾着案板上的山野佳肴,一脸肉疼,不情愿道,“饭钱十五个铜板,住宿钱十个,一共二十五个,先交钱。”
姬良摸了摸袖口,尴尬道,“小哥,小生出门走得急了些,忘了带银了,要不我给你写幅字吧,你们这收不收字?”
李安生打量了一番这个儒衫书生,好奇道,“你的字能卖钱吗?”
“一共是三十个铜板,写十张就够了,纸墨在那边,写完记得落款。”
李安生指了指屋角的书桌,不慌不忙地择起菜上的枯草来,姬良温润一笑,问道,“不是说二十五个铜板吗?”
“笔墨纸,都要花钱买的。”
李安生把菜放入水中涤了两遍,拿过刀把它们熟练地切成段,一块堆入碗中,撒上盐和油,从墙壁上揪下一头蒜,“我去捣蒜,你快些写,别耽误了吃饭。”
姬良扯了扯嘴,坐到墙角老老实实写起字来,从书生提笔那一刻起,仿佛完全变了个人,眉眼认真,目光如炬,纸上字犹如游龙凤舞,栩栩如生,字里行间蕴满了丰盈的灵气。
门外,李安生正蹲在墙根捣着蒜,黑猫厌恶地叫了两声,躲得远远地望着少年手中的蒜瓣,一道天籁之音幽幽响起,“哥,捣蒜呢?”
李安生如遭雷击,眼神惶惶,迅猛抬头看去,不远处倚树斜站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
少年相貌清奇,一对浓眉大眼熠熠有神,宽大黑袍随风飘荡,如书生姬良一样,少年腰间也悬着一把长剑。
少年拈过一根青草,衔在口中,眯眼笑道,“看什么呢,不认识小爷了?”
李安生大步向前,狠狠给了黑袍少年两拳,沉声道,“怎么可能!”
转而又问道,“你不是在大燕游学呢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黑袍少年笑容不减,“被先生赶出来了。”
“接下来准备去哪?”
李安生推开笑嘻嘻的少年,眉间拧出个疙瘩,看着自已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李安生心中莫名恼怒,却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东胜神洲几十个国家,上千座书院,大到大夏书院,小至一方私塾,黑袍少年最长的一次时间待了两个月,李安生记得很清楚,那是在安州书院,黑袍少年看上了一个水灵安静的女孩。
后来那女孩人去楼也空,黑袍少年也就拍拍屁股把书本扔到了先生的脸上。
黑袍少年打了个哈欠道,“先蹭顿饭吃,再在你那张破床上凑合着睡一晚,明早走。”
李安生点了点头道,“你先进屋吧,灶里煮着米,米烂透了就开饭。”
书生福至心灵,袖中滑出黄玉,哈气,落印。
吃过饭后,李安生接过姬良写的字,也没看,顺手就扔进了柜了里,这让后者有些不解,“你不看看小生写的什么字?”
李安生还未开口,黑袍少年打了个饱嗝道,“他看你写的是什么字做啥,还能是什么,不就是字吗,能抵押你的店钱就不错了,莫非这字里还能给小安生一个貌美天仙的颜如玉不成?”
儒衫书生有些惊奇这个回答,捋了捋鬓角的发丝,点点头,笑望门外。
李安生嘴角弯出一个弧度,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来。
他与黑袍少年之间,有着一种说不出口也不需要说出口的默契。
是谓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