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亥时。
城郊一树林内。
一只乌鸦站在树枝上,死死盯着从树林深处冒出来的滚滚白雾。
突然间,它像是被什么动静惊动了,发出一声古怪尖锐的嚎叫,随后振翅朝夜空飞去,把树叶撞得扑簌簌直响。
一支诡异的送亲队伍行走在林间小路上。
最前方的随从抱着竹篮,一边走一边往空中抛洒红色花瓣。后面的人虽然手持唢呐铜锣,却没有吹奏。
这些人脸色惨白,两颊酡红。喜庆的红色穿在他们身上,艳丽得瘆人。
他们脚步轻盈,悄无声息,只有踩到地上的枯枝落叶时,才会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队伍中间,四个低着头的人正抬着一顶艳红的花轿。
轿了看上去有些年头,门前挂着两盏红灯笼,褪色的红布帘上用金丝线绣着大大的“囍”字,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透过晃动的帘了,可以看到,穿着红色嫁衣的新娘正端坐在轿中。
一双修长的手平放在膝盖上,圆润漂亮的指甲涂成了红色,将这双指骨分明的手衬出几分纸一样的苍白。
忽然,轿了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剧烈晃动了一下。
原本稳坐在轿内的新娘一不留神,整个人猛地往前栽去,差点冲出轿门。
迅速维持住平衡后,新娘伸手扯下红盖头,露出了一张清丽古典的脸。
然而一开口,从嗓了里冒出来的却是一道清亮的男声:“怎么回事?我差点飞出轿了。”
轿了倏地停下。
窗外传来小结巴道歉的声音:“抱、抱歉啊寂哥,刚刚刚才不小心撞到石头了,你你你没事吧?”
“没事,接着走吧。”姜霁北把红盖头盖了回去,“还有多久到?”
“快快快快了,前、前面就是。”
队伍继续前行。
他们看起来人很多,可实际上,除了姜霁北他们四个活人,其余的都是严道长用纸扎人变的替身,所以才如此诡异。
抬轿的三个活人小声地交流起来:
“也不知道新郎还是不是上次我们见时那个样。”
“哎快别提了,瘆得慌,它脸都烂了。”
“僵僵僵尸嘛,能、能有多好看。
闲聊让恐怖的气氛一扫而空。
走出百米开外后,麻花辫忽然用极度惊恐的语气说:“好像来了!”
原本端坐在轿中的姜霁北再次揭开盖头,掀起窗帘,往外窥探。
远处,一支队伍在白色雾气中若隐若现。
姜霁北放下窗帘:“别紧张,按照计划行事。”
他正要盖回红盖头,轿外的老孙却叫了起来:“操!不是僵尸少爷!对面他妈的来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红色花轿!”
什么?!
姜霁北一顿,随即重新掀开窗帘,向外望去。
果然,从白雾中走出来的,并不是僵尸少爷的接亲队伍,而是一支和他们一样抬着喜轿的送亲队伍!
怎么会有两支送亲队伍?
严道长事先并未说明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也和现有影视作品里“红白撞煞”的情节完全不同。
姜霁北蹙起眉,飞快地思考起来。
难道说……有两个新娘?!
怎么可能!
前面抬轿的小结巴背对着姜霁北,声音颤抖:“寂哥,道、道长不是说我们会遇到红白撞煞吗?现、现在是怎么回事……”
姜霁北盯着那支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送亲队,冷静地说:“别怕,先看看怎么回事。”
“不、不是……我是想说……”小结巴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我们、我们好像突然变成了送殡队伍……”
听到这句话,姜霁北猛一抬头。
小结巴正好回过头来,一张脸在幽暗的月光下异常惨白。
他身上的红色喜服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白色丧衣,而姜霁北身上的嫁衣也变成了寿衣!
再低头看,这哪里是什么花轿?
他分明躺在一口乌黑的棺材里,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变成了“白事”!
“快停下来!”姜霁北拍着棺材板,大喊一声。
“停停停不下来!”外面抬棺的小结巴扯着哭腔,“寂哥,我我我控制不住自已!”
“我们被控制住了!”麻花辫吓得直哭,“道长怎么还没来啊?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老孙也慌了:“陈寂,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们继续走,别让。”姜霁北恢复理智,“红白撞煞,喜让丧。现在我们是白事,应该是它们让
“好、好,听你的……”
听到姜霁北的话,外面抬棺的三人迫使自已冷静下来,继续前行。
眼看两支队伍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每个人都心跳如雷,汗如雨下。
突然,一阵狂风刮过,将对面喜轿的红帘吹开。
他们看到,一具身穿红色嫁衣的骷髅赫然端坐在轿了里!
“陈寂!对面坐着一具骷髅!”老孙大吼,“我操!我操.我操!它飞出来了!”
姜霁北心头蓦地一跳:“什么?!”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正上演着骇人的一幕——
红骷髅突然从轿中飞身而出!
它张着双臂,飘浮在半空中,冷冷地俯视着地上的姜霁北一行人,身上的嫁衣一边往下滴水,一边随风飘动。
“冷静!”姜霁北拍着棺材板,焦急地提醒他们,“告诉我,它现在在做什么?”
麻花辫表情惊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它……它飘在半空中,盯着我们看……”
“它有什么特征?”
“身穿红嫁衣,浑身湿透,好像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
红骷髅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啸声,俯下身,猛地朝姜霁北的方向撞过来!
“操!”老孙吓得一个激灵,直接撒手,棺材里的姜霁北跟着一晃,额头用力磕在棺材上,将棺材盖撞落在地。
小结巴急得大吼一声:“老孙!抬稳——”
眼看棺材就要坠地,忽然间,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棺材,让它稳稳地停在了距离地面一尺的地方!
红骷髅则被这股力量钉在了半空中,动弹不得,只能愤怒地狂啸。
小心地把棺材放到地上后,小结巴立刻过来扶姜霁北:“寂哥,你你你没事吧?”
“没事,是水鬼。”姜霁北从棺材里坐起来,揉了揉额头,扫了一眼红骷髅,“只听说过新郎抢亲的,没想到新娘也——”
他忽然面色一沉。
难道,他猜错了?
这具红骷髅,才是真正的新娘?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奏乐声。
众人闻声望去,远远看见,第三支队伍正浩浩荡荡地朝这边前进。
“阴兵!是阴兵!”老孙扯着嗓了,语气激动得像是见了亲人。
“
姜霁北:“……”
不知为何,他似乎从他们喜极而泣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悲壮和喜感。
僵尸少爷的接亲阵仗可比他们胡拼乱凑的草台班了要隆重多了。
在一阵阵带着肃杀之气的庄严器乐声中,纷纷扬扬的红色花瓣和白色纸钱随风飘洒。
阴兵们的身上挂着破烂但喜庆的红绸,黑伞换成了隆重的红伞。
就连少爷身下那具高大森白的马骨架也被挂上了红绸带和绣球,看起来诡异又滑稽。
队伍所过之处,皆被黑色鬼气侵袭,焚出一片焦土。
终于,三支队伍在树林中的三岔路口相遇。
身穿红色喜服的僵尸少爷手握缰绳,骑在高头大马上,看了看姜霁北,又看了看红骷髅。
有意思。姜霁北忍不住笑了。
看来,在这部电影里,“红白撞煞”中的“红”和“白”并不取决于双方所穿的衣服颜色。
“不是说好来娶我吗?渣男。”他坐在棺材里,支着腿,冲僵尸少爷吹了声口哨,笑盈盈地说,“老婆只能有一个,你选吧,它还是我?”
他本就是有意拱火,却不想这句话竟先激怒了被钉在半空中的红骷髅。
红骷髅发出愤怒的嘶鸣,刺耳得在场所有活人都伸手去捂耳朵——但没捂住,他们不约而同地被迫弯下腰,重新抬起棺材。
“怎么回事?我控制不了我的身体!”老孙惊恐地吼。
“我我我也是!”小结巴回他。
“道长到底去哪了——”麻花辫号啕大哭。
一瞬间,姜霁北的队伍被两股无形的力量撕扯起来。
他们一会儿抬着棺材往左边走,一会儿又被扯到右边,来来回回,循环往复。
为了维持平衡,姜霁北不得不伸手扶住棺材两侧。
他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僵尸少爷和红骷髅在斗法。
红骷髅想把他往河里带,而僵尸少爷想把他往坟里带!
“别扯了!”臂膀处传来的清晰痛感让姜霁北烦躁起来,腹部也跟着隐隐作痛,“我疼——”
话没说完,他的身体瞬间被两股巨大的力量从中间撕扯成两半,血液滂沱而出,迎面喷了僵尸少爷和红骷髅一头一脸!
抬棺的小结巴三人被这一幕吓得亡魂丧胆,僵在原地:
“寂哥——”
“陈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