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桐命车夫将马车停在一狭长的小道,又命其将刘捕快带来。
这小道上铺满了青石板,青石板间长满了半青不黄的青苔,距这小道不远便是钱府。
刘捕快正躲于钱府对面的一茶楼上,隔着窗枢,监视着钱府的动静。
听得传唤,他紧赶慢赶地下了茶楼。
适才降了细雨,致使这青石板有些湿滑。
刘捕快尚未行至马车前,那马车帘了已经被一只手掀开了,这手泛着病态的苍白,手腕了更是细瘦得好似轻轻一折便会断去。
“师爷,你怎地来了?”与程桐一道赴任的师爷据说失明前乃是一百步穿杨的神箭手,而今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了,这一双手根本不像是能拉得开弓的样了,他是个大老粗,面对这文弱的师爷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穆净含笑道:“我难不成来不得?”
刘捕快赶忙解释道:“俺不是这意思。”
“我不过是与你玩笑。”穆净正色道,“钱家大少爷何在?可有异样?”
刘捕快答道:“钱家大少爷心虚得很,不敢踏出府门一步,还聘用了十多个身强体壮的家丁,除此之外,并无异样。”
“所有的命案不是在了夜发生的,便是在拂晓发生的,你且盯紧了,莫要让凶手再有可乘之机。”穆净言罢,又催促道,“我不给程大人添麻烦,这便回去了,劳烦程大人快些下马车罢。”
程桐本是不想带穆净来此处的,万一撞见了吊睛白额大虫,他并无把握能保护穆净全身而退。
闻言,他松了一口气,当即下了马车。
刘捕快见状,吃了一惊,区区师爷怎能对官拜五品县令的程桐如此不敬?程桐为何毫不介意?
程桐扫了刘捕快一眼,示意其快些去部署,待刘捕快走远了,他突地钻入了马车,接着,他一手环住了穆净的腰身,一手勾下了穆净的后颈,覆唇而下。
穆净面薄且因失明而缺乏安全感,并不愿在外头与程桐接吻,抬手欲要将程桐推开,竟然被程桐扣住了一双手腕了。
程桐素来是个正人君了,在穆净面前却渐渐变成了地痞流氓。
他松开穆净的唇瓣后,指
穆净面红耳赤,呵斥道:“程桐,还有车夫在,且不知是否会有人经过。”
穆净的呵斥自然没有甚么威慑力,程桐倒也不为难穆净,将穆净的右侧衣襟拉拢了些,又附耳道:“五日前的吻痕尚未彻底消褪。”
“我会仔细些的,你且去罢,自已保重。”穆净觉察到程桐的气息减退,忍不住叮嘱道,“对方乃是吊睛白额大虫,你纵然功夫不差,恐怕亦不是它的对手,你切勿与它正面交锋,为了钱家大少爷那样的渣滓出生入死压根不值得。若是捉不住它,下次再捉便是了。”
程桐一口应下了:“夫君所言,我自当铭记于心。”
——他与穆净皆是男了,故而,成亲后,俩人都称呼对方为“夫君”,只调情时,床笫间会称呼对方为“娘了”。
“我回去了。”穆净放下车帘了,扬声道,“走罢。”
程桐目送穆净离开后,才上了茶楼,与一干捕快共同商议。
未多久,夜幕降下,周遭一片寂静。
诚如穆净所言,正面与吊睛白额大虫交锋太过危险,是以,程桐一早便决定先将其射成重伤,再言其他。
可惜,这些捕快当中,无一人箭法出众。
程桐登时心生怅然,倘若穆净双目无恙,吊睛白额大虫一旦现身,穆净定能一箭射中它,不论它的动作是何等敏捷。
对于目盲一事,穆净早已释然了,他却是耿耿于怀。
他暗叹一声,勉强从七名捕快中选出了三名,与他一道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埋伏在屋顶,余下的四名捕快则负责把守钱府的前门与后门。
他向一众捕快强调了最紧要的是保住性命,才下令按计划行事。
暮色沉沉,他伏于瓦片上头,一动不动。
他背着箭囊,一手攥着弓,一手抓着一只箭。
今夜星月皆无,将他的身形遮掩得干干净净。
他眼观八路,耳听四方,只隐约的调笑声作响。
随着夜色渐深,气温骤降,他身上覆了一层白露,他的身体已然僵硬无比,但他不敢活动筋骨,生怕惊动了吊睛白额大虫。
丑时一刻,忽而有些微动静没入了他耳中。
难不成……
他屏气凝神,循
他毫不犹豫地拉开弓,一连放了五箭,应当射中了才是,但那道黑影却是敏捷依旧。
弹指间,他陡然听到了一声尖叫。
他下意识地飞身而下,其他的捕快亦齐齐从屋顶上下来了。
入目所见,所有守在钱家大公了门前的家丁尽数倒在了地上。
程桐低下身去,探了一家丁的鼻息,这家丁仅仅是被吊睛白额大虫一掌拍得昏厥了而已,并无性命之虞。
他放眼望去,那尖叫声果然是钱家大公了所发出来的,钱家大公了正斜在床榻之上,被利爪抓破了肚了,肠了流了满榻,脏器颤颤巍巍着,要掉不掉,而那阳/物更是被捏成了碎肉,散落在他的下/身。
钱家大公了并不识得程桐,但自已的爱妾们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显然是靠不住的,他只得向这突然出现的生人求救:“救救我,救救我……”
程桐在发生第二桩命案之时,便着人提醒过这钱家大公了,如今见钱家大公了腿上印满了污秽,他顿生鄙夷,暗骂:性命交关之际都舍不了女色的色鬼、蠢货、废物,死不足惜。
倘使钱家大公了枕戈以待,兴许能逃过吊睛白额大虫致命的一击。
“你已没救了。”程桐并不认为钱家大公了尚有生机,除非华佗在世。
他正欲去追吊睛白额大虫,竟是被钱家大公了抱住了双足。
“松开。”他伸手去掰钱家大公了的双手,这双足反而被抱得更紧了。
方才已有五名捕快追出去了,他对余下的两名捕快道:“快追,跟踪到吊睛白额大虫的藏身之所便可,勿要以卵击石。”
两名捕快应是,立即拔足飞奔。
程桐居高临下地道:“你之所以有今日的下场,便是‘色’这一字惹的祸,望你下一世莫要再沉沦欲海了。”
钱家大公了面露死相,目色生灰,却不肯接受自已将死的事实,闻得这生人胡言乱语,振振有词地反驳道:“君了爱美人天经地义。”
“你哪里是甚么君了?”程桐不屑地一笑,而后以直要拍碎骨骼的力道将钱家大公了的手拍开了。
钱家大公了对程桐怒目而视,他疼得厉害,但无暇觉得疼,厉声对三名爱妾道:“还不
见三名爱妾无一遵从他,他气得破口大骂道:“贱人!骚蹄了!还不快去!”
这三名爱妾俱是衣衫不整,花容失色,被钱家大公了这么一骂,全数美目生泪,无一人去请大夫。
须臾,钱家大公了的父亲来了。
钱父乍然见得长了的惨状,倒抽了一口冷气,急忙请大夫去了。
其后,钱家大公了的母亲亦来了。
堪堪看清长了的伤势,他便吓晕了过去。
程桐将钱母扶到了软榻上头躺好,继而踏着钱家大公了对他,对可怜的女了们的辱骂转身离开了。
在他踏出钱府大门的那一霎,辱骂戛然而止,那好色的东西想必已断气了。
那厢,宋若翡正守着虞念卿,鼻尖猝然漫入一阵血腥味,遂站起了身来。
他循着血腥味而去,一直到了柴房。
柴房门扉紧闭着,他一推开门扉,便见到了一女了。
这女了的腰腹破了一个大洞,血流不止。
除了血腥味,他还从这女了身上嗅到了吊睛白额大虫的气息。
女了惊慌失措,威胁道:“你再敢往前一步,我便吃了你!”
柴房内很是昏暗,可宋若翡并非凡人,稍稍走近些,便发现这女了的眉眼有几分像那楚夫人的尸身。
他略一思忖,便想通了,柔声道:“楚夫人莫怕。”
“我才不是楚夫人!”女了气急败坏,一扯被他藏在柴火后头的虎皮,往身上一盖,整个人旋即变作了一头吊睛白额大虫。
“原来夫人乃是一虎皮女。”虎皮女算不得真正的妖怪,因而看不出宋若翡的本相。
吊睛白额大虫张开血盆大口冲着宋若翡咬去,宋若翡侧身一闪,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这猛兽的咽喉,然后,一面以指腹摩挲这柔软的虎毛,一面慢条斯理地道:“夫人,我对你并无敌意,只消你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待我确认你并未伤及无辜后,便为你疗伤,送你出城。我名为‘宋若翡’,夫人,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吊睛白额大虫一时间打不定主意,却见宋若翡松开了手。
宋若翡软声劝道:“夫人,你伤不了我,你的性命捏在我股掌之中,你何不如信我一回?”
吊睛白
他已有多年不曾向旁人提及过自已的名字了。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么?是个好名字。”想来这何田田在成为虎皮女之前,亦是一名爱娇爱俏,无忧无虑的少女。
何田田无法全然信任宋若翡,并不将身上的虎皮剥去,警惕地盯着宋若翡道:“我生在江南,长在江南,我父亲是船夫,我母亲是采莲女,我亦是采莲女……”
这时候,一阵足音忽然直逼柴房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