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嫔在刚入宫时就听说过,乾隆在继位时称后妃都是有功之人,大肆封赏府邸旧人,那些在乾隆做亲王时就服侍的妻妾,几乎个个都趾高气扬。可是纯贵妃苏文蔷因为是汉军旗出身,一向自卑,那些比她位分低、进宫晚的人,甚至都可以骑在她的头上。
若非有皇后的偏心,苏文蔷未必能论资排辈坐上贵妃的位置。纯贵妃成为了钟粹宫主位,也还是沉默寡言,从不邀宠,连住在钟粹宫偏殿的怡嫔柏瑶琴、常在柏凝尘姐妹,也只好遵循纯贵妃的本分,在后宫如空气一般沉寂。嘉贵妃先前经常嘲笑,说这三位不过都是有气的死人,把个钟粹宫住的如同地宫一般。可是如今,嘉贵妃自己先去了真正的地宫。
颖嫔越想纯贵妃与怡嫔那天的神情,越觉得蹊跷,有时候,默默无闻的人比张牙舞爪的人更可怕。
令妃见颖嫔沉默久思,问:“妹妹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颖嫔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颖嫔之意,让令妃授意戴贵人去假扮嘉贵妃的鬼魂,诈唬怡嫔,以打草惊蛇,使之露出破绽。
话说戴贵人,原是来自民间,只因容貌与嘉贵妃相似,被令妃的娘家人送入宫,号称是令妃的远房表妹,成为了宫中的宫女。为了抬高戴氏的身份,令妃还特意为她安排,认了一个同姓的义父,从此戴氏就算官宦小姐了。
当年乾隆迷恋嘉贵妃的倾城容颜,又常常厌恶嘉贵妃强势傲慢的性子,而宫女戴芷兰,与嘉贵妃容貌颇为相似,性格却是天壤之别,果然乾隆就看上了如弱柳扶风一般的戴芷兰,常常光顾延禧宫,嘉贵妃渐渐失宠。
戴芷兰出身寒微,又没什么主见,对令妃可以算得上是言听计从,时常在乾隆面前称赞令妃美德,使乾隆对令妃越来越有好感。后来戴氏怀孕,不能侍寝,令妃便开始了专宠的岁月。
令妃极擅长做小女人、会粘人,乾隆一粘上就再也离不开,甚至是迷恋到了不可救药的程度,把令妃当成后宫佳丽三千中唯一的真爱,即便她不是后宫最美的女人,也一样宠冠后宫。
戴芷兰生下女儿六公主之后,很识趣的没有打扰乾隆对令妃的专宠,只知道把自己女儿当命根一样养着,其他的事一概不在意,仍然从命于令妃,不然令妃哪里容得下她?
颖嫔离去后,令妃思虑一阵,到了午后时分,先让人将六公主抱来看。戴贵人并不知令妃的用意,便将孩子交于令妃的宫女。到了傍晚,仍不见人将六公主送回,戴贵人开始有些担忧,只好亲自到令妃那里请安,讨回女儿。
戴贵人在令妃屋里并没有见到六公主,只好开口问起:“娘娘方才说要看六公主,不知此刻在何处?是奶娘抱下去睡了?”
令妃笑问:“怎么,你不放心把公主留在本宫这里?”
戴贵人陪笑道:“娘娘哪里的话?嫔妾是想娘娘如今身子不便,六公主还不懂事,若是累着了娘娘如何是好?不如嫔妾带回去,以免妨碍了娘娘休息。”
令妃道:“本宫也是公主的母亲,想来一时还真是舍不得送回去,况且今晚你有要事要去做,恐怕无暇照顾公主,不如今夜交于本宫,你说呢?”
“嫔妾今晚有要事?嫔妾……嫔妾有些不太明白,嫔妾这等闲人,能有什么要紧事?”戴贵人有些糊涂,却又不敢明着问。
令妃喝着茶,不紧不慢的说:“嘉贵妃娘娘过世,你也是知道的,宫中有许多闲言碎语。本宫也一直思索这件事,虽不知嘉贵妃是怎么死的,可有人谋害……怕是十有的事,嘉贵妃也曾是你我的主子,你说……我们是不是该为这位旧主做点什么?”
戴贵人已经大概明白令妃是有任务交给她,这才是抱走六公主的原因,能够使出这一招,恐怕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好做。
可是戴贵人自从跟随令妃,就失去了自我,一言一行,几乎都有令妃代为安排,如今又多了六公主这个人质,她能如何呢?戴贵人只好问:“不知嫔妾能为嘉贵妃做什么,还请娘娘明示。”
令妃笑道:“嘉贵妃含冤而去,想来那谋害的人也睡不安稳吧?你说这人要是夜里撞见了嘉贵妃的冤魂,会如何呢?”
戴贵人知道,后宫的人都在怀疑令妃害死了嘉贵妃,令妃若不主动为自己洗去嫌疑,恐怕迟早会惹祸上身,如今乾隆已经因此与令妃之间产生嫌隙,嘉贵妃的几个儿子将来也极有可能想方设法将令妃置于死地。令妃想要把凶手给“吓”出来,这件事只有戴贵人能够做到,因为她长着一张与嘉贵妃颇为相似的脸,只需稍稍装扮,便可以假乱真。
也正是因此,戴贵人恨透了自己这张脸,她注定不能做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是令妃的工具,即使嘉贵妃已经死了,她还要去假扮嘉贵妃的鬼魂。戴贵人不愿意做这件事,但她又知道令妃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她不敢拒绝,她害怕答应,她只是沉默着。
令妃显然已经看出来了戴贵人的迟疑,问:“怎么?你不愿意?”
“嫔妾……”戴贵人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想起已经半日未见的六公主,她的心紧紧的揪住了,她的身子发软,在颤抖。
“芷兰,常言道人不可忘本,想当初,你只是一个小贩的女儿,受尽了白眼和欺负,连饭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有机会生下六公主?被皇上册封为贵人?连你的父母都跟着享福?”令妃斜着眼,并不看戴贵人,只慢慢的喝茶。
戴贵人俯首答道:“娘娘的再造之恩,嫔妾永远铭记在心,一刻也不敢忘。”
令妃又转而微笑,双手扶起戴贵人,温柔的说:“这就是了,就算出了什么岔子,都有我呢!你怕什么?若能找出谋害嘉贵妃的真凶,你我也就对嘉贵妃在天之灵有个交代,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戴贵人微微抬起头来,令妃嘴角带着笑意,眼角却有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神秘感,恐怕此举的目的不会那么单纯,若是出了岔子,也肯定是自己一力承担,不可能跟令妃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但是,为了六公主的安危,就算是万丈深渊,她也只能跳了。
自乾隆继位开始,苏文蔷以纯嫔的位分成为了钟粹宫的主位,后来论资排辈晋升为纯妃、纯贵妃,她已经是后宫除了皇后以外身份最尊贵的人,但却依然与世无争,钟粹宫于是成为了后宫公认的最安静的地方。
但从这一夜开始,钟粹宫有一些不安静了。
居于钟粹宫偏殿的怡嫔柏瑶琴如往常一样,熄了灯,一个人安静的入睡,可是刚刚躺下便觉得窗外好像有什么影子,一直在晃来晃去。她心中不由得有些发憷,起身叫守夜的宫女:“水悦,你是不是在外面?”
水悦听见叫声,忙进屋来问:“娘娘有什么事?”
怡嫔有些不安,有些疑惑的问:“外面只有你一人吗?”
“今晚守夜的只有奴婢,娘娘是有什么事传唤其他人吗?他们刚散了回去了,要不奴婢去叫他们来?”
“不必了。”怡嫔低头平静了一阵,又说:“你把灯点上,今夜就不必熄灯了。”
水悦将离床不远的地方的灯点燃了,又退了出去。
怡嫔再次躺下,闭上眼睛试图入睡,却又隐隐听见外面有呜咽之声,她蒙上了头,呜咽的声音却更加清楚。怡嫔不得不又将头露出来一看究竟,才刚露头,只见后窗突然大开,一阵冷风进来吹灭了蜡烛,怡嫔吓得大叫一声。
水悦提着灯笼,忙又进来问:“娘娘怎么了?是做梦了吗?”
怡嫔愣了一会,问:“你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水悦摇了摇头。
怡嫔看了看开着的窗户,想了一想,方才那呜咽之声大约是在后窗之外,而水悦在前门外站着,也许是听不到的。
水悦见后窗竟然是开着的,便以为是窗户没关好,惊扰了休息,就准备上前去关窗,怡嫔却突然阻止关窗。
只见怡嫔走下了床,拿过水悦手中的灯笼,走到后窗前,将灯笼伸出窗外,左右顾盼,没能看到一点人影。水悦也很是好奇,也跟着怡嫔一起东张西望。
窗外没有人影,半点声响也无,实在让人纳闷,怡嫔心中更觉不安,她正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听见背后有动静,猛然回过头来,只见门外有个披头散发穿白衣的女子,眼角嘴角都流着血,那容貌、那体型,正是嘉贵妃。
怡嫔像是丢了魂一样,叫声震天,双眼一翻,晕倒在地,手里的灯笼也掉在了地上。水悦也看到了这一幕,也吓得叫出声来,又忙去喊怡嫔,再抬头时,门外已没有了踪影。
经历了这一夜,怡嫔害怕极了,她不敢入睡,害怕黑夜来临,甚至害怕独处,却又不敢声张,以至于后来一草一木的动静,都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