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戏台看起来和中国唱戏的戏台大差不离儿,只是中国的戏台都在室外,而东洋的这个戏台是在室内的。
整个大厅里电灯通明一片。
戏台前的观众席并未设座椅,只是在干净整洁的木质地板上有规则地铺了一个个软垫,软垫上已经席地而坐了一些人。
这些人中,有穿着传统东洋服饰及洋装的东洋男人,有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也有或长袍马褂、或洋装革履留着长辫子的中国人。高长安和中辛则是一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洋装,头上戴着黑色礼帽。
他们脱去皮鞋,跟着妇女到一处空地上坐了下来。
高长安望着头顶巨大的吊灯,小声跟中辛说“这电灯可比咱那儿的蜡烛油灯敞亮多了。”
中辛无奈地说“我早就跟阿玛说在我们家装上电灯,可阿玛他不敢,说现在皇宫老佛爷都还没用上电灯呢,当臣子的不能走在老佛爷前面。”
“凭什么那老娘们儿不用咱就不能用?她要是哪天心情不好一天不吃饭,难道四万万中国人也得随着她挨一天饿?”
中辛无奈“怪不得你着家伙被那明当成维新党人给抓起来,你这嘴可真是太口无遮拦了。”
大厅一下子暗了下来。
观众席上方的灯灭了,只有戏台上方的灯还亮着。
七八个穿着红衣的女乐师走上戏台,在戏台的最后方席地而坐。
她们穿的衣裳并非东洋女人服饰,而是类似于高长安看的以中国魏晋南北朝为背景的某些小说巨著插图中的女人服饰。
高长安的老祖宗兰陵王高长恭就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人物,演奏他老人家的《入阵曲》,穿他老人家那时代的衣裳,没毛病。
女乐师们手里拿的乐器也都是高长安能认出来的,有笛子、洞箫、尺八、扬琴、胡琴、鼓、筝、小编钟、小钹。
原本有些嘈杂的观众席一下子鸦雀无声了。
鼓声起。
鼓点由缓到急,铮铮切切如马蹄声般。
鼓声之时猛然停下,接着,一个外罩乌金甲、身穿大红色战袍、肩披大红披风的人手持一支马槊、身后背着一柄剑从黑暗中缓步走上戏台。这人浑身上下的装扮看起来和高长安家隋唐时留下的老家谱上兰陵王画像上的几乎一模一样,看来他就是扮演兰陵王的。
这人头上戴着面具,因此并看不出他是男是女。
可当他走到戏台正中间面向观众席时,高长安顿时吃了一惊。
这人戴着的面具竟然和高家丢的“兰陵傩”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他小声和中辛说了这事。
中辛小声道“他们东洋人早在南北朝时期的史书上就画下了你家兰陵傩的样子,这是他们演戏人根据图纸自己做出来的。这不是你家的宝贝。”
“我说我家老祖宗的玩意儿怎么漂洋过海跑这儿来了,敢情他们东洋人一直惦记着呢!”
安静的戏台上再次敲响了鼓,手持小钹的乐师也开始演奏起来。
鼓声如战鼓雷雷,钹声如金戈铁马。
与此同时,扮演兰陵王的那人开始挥舞起手中的马槊。
只见他时而左突右刺,时而横扫一片,时而单挑一线,时而猛冲直撞,那一招一式,皆好似于万军之中拼杀一般。
不一会儿,鼓声停,钹声止,“兰陵王”一个漂亮的动作将马槊丢在地上,又从背后取下了剑。
肃杀之气的尺八声和萧瑟之息的洞箫声开始缓缓响起。
“兰陵王”开始舞剑。
他舞剑的姿势很慢,一招一式极具仪式感。
《兰陵王入阵曲》是“邙山大捷”后,将士们为纪念兰陵王高长恭在此战中的功勋所作。
高长安是听着“邙山大捷”的故事长大的。
一一北齐河清三年、西元564年腊月,北周宇文氏发兵十万围困北齐重镇洛阳,洛阳城危难濒死之季,兰陵王率五百骑兵远道奔袭杀入敌阵,将十万北周大军搅了个天翻地覆,北周大军铩羽而归!此战,从邙山至谷水三十里山河之间,遍地皆是北周军队丢下的兵器辎重及尸首。
此战,史称“邙山大捷”。
听着这《兰陵王入阵曲》,高长安感觉自己的灵魂随着这曲子来到了北齐血流成河的洛阳城外……
戏台上“兰陵王”舞剑的姿势既非是挥剑杀敌,也非是庆功时的舞剑行乐,而是祭奠、告慰,祭奠、告慰那些在此场血战中牺牲的大齐英灵……
尺八、洞箫合鸣,那声音苍凉、悲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沙场不正是这般场景吗?
又过了一会儿,尺八、洞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小编钟、琴、鼓、笛、筝等乐器的合奏,乐调转变为了大气的欢快之声。
而戏台上的“兰陵王”舞剑姿势也变得欢快起来,只见他舞起剑来时而如清风拂面、时而如疾风骤雨……
“这场景,应当是兰陵王战后班师回朝得到皇帝封赏后举行庆功宴舞剑助兴的场景吧。”高长安在心里合计着。
在祥和的乐声中,足足有一刻钟的《兰陵王入阵曲》结束了。
乐声止,“兰陵王”收剑回鞘,向观众席上行了一个中国式的抱拳礼。
观众席上传来一阵掌声,高长安见状也跟着鼓起掌来。
领着高长安、中辛进门的那个妇女走上戏台,微笑面向观众席。
“¥……≈ap;¥¥¥≈ap;……¥!”
她叽里呱啦说了几句,高长安一个字也没听懂。
她话音刚落,观众席上的人们便又开始拍手鼓起掌来,嘴里也开心地喊着
“那路或多!”(原来如此)
“欧毛洗楼依内!”(这真有趣)
“ood!”
高长安则傻了吧唧地看向一旁的中辛“给我翻译翻译,那娘们儿说的什么,下面这帮人嘚不嘚说的什么就不用翻了,看他们乐得屁颠屁颠,准是什么美事儿!”
“她说戏台上扮演兰陵王的是一位绝色美女,如果你们想让她摘下面具一睹她的真容,就请各位拿出诚意。”
“什么诚意?给钱呗!”
“没错。”
只见那妇女捧着一个漆盘走上观众席。
观众们倒是挺给面子,基本每个人都往她盘里放了钱,有放日元的,有放美元的。
只是他们放的钱都很少,折合成大清的银子,大都还不到一两银子,只有那几个留着长辫的大清国人给的多一些,超过了一两银子。
西洋人自古就精打细算,连俩人吃顿饭都喜欢你付你的钱我付我的钱,他们要是给的多,那母猪都能上树。
而东洋人给的少是因为真穷。穷的原因是他们人心齐,大都把家里大部分的积蓄捐给国家发展军备了。甲午年时,他们为扩充军备,连天皇的媳妇儿都把自个儿的金银首饰卖了把钱捐给国家买军备。
而在同一时间彼岸的大清则是一副与之完全相反的情景,老佛爷为了给自己修建玩乐消遣的园子,把原本用来买军备的银子拿来自己用了。
甲午海战时东洋人的主力舰“吉野号”原本是给大清私人定制的,结果因为老佛爷为了玩儿把买它的银子花了。于是这艘战舰就被东洋人举国上下捐款来的钱买了用来打大清。
有道是上行下效,东洋人的皇帝为了发展勒紧裤腰带,官员民众也纷纷跟着学习。
大清的老佛爷为了享乐把军费的钱拿来自己耍,文武百官们也纷纷跟着学习,于是整个大清朝廷内外便都“腐”了。
朝廷腐,官员肥,受罪的必然是老百姓。
于是在这时候的大清,老百姓们对大清的普遍概念是大清国是你们爱新觉罗家族和官儿们的大清,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那几个给了一二两银子留着辫子的大清国人,高长安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应当是大清掏钱给他们公费留洋学习的学生。因为公费留洋的学生大都是家境贫寒而又刻苦上进的汉民儿郎,他们身上没什么钱。
而自费留洋的八旗子弟诸如中辛这样的,他们名义上也是来留洋学习,回去中兴大清,其实纯粹是在大清玩够了、浪腻了,跑到异国他乡来继续玩儿浪。
中辛很大气地掏出一百日元放在了妇女的漆盘里,妇女连连冲她叽哩哇啦一顿感谢。
当妇女的漆盘端到高长安面前时,高长安扭头对中辛说“你跟她翻翻,就说如果摘下面具那姑娘长得的确好看,我赏她一根金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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