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烟袅袅。
她看见主君的床榻之上新添了一个小香炉。
那香炉两耳呈倒三角,表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开屏孔雀,通体呈淡蓝色,清雅出尘。
空气中的沉香令人心生宁静之意,她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赵焉川缓缓地从屏风后走近,他的身上还带着泥土绿叶混杂的味道,长身林立,却隐隐觉得他有些站不稳。
眼睫中还带着寒霜,脸上也没血色。
“迟大夫好大的面子,一拖再拖,怕是不想要命了吧?”主君躺在床上,慢慢的喘着气。
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在回荡。
“对不住主君,家里实在有些事要处理。”她沉声回道,随后将小木箱放在一旁,“主君,请先让我替您把把脉。”
“那群庸医昨夜就替我看过了……怎么……你是有什么不同不成?”他说话的气息很弱,语气却不减,依旧阴冷。
迟关暮垂下眼,随后将手搭在他的手腕,认真说道:“确保主君的安危,不可懈怠。”
主君冷笑一声:“我看不见得吧!”说罢,他立马收回手。
“主君的病还需要些时间,尽管相信我便是。今日的药方我这就去给你抓好。”
0001你的检测结果有了吗?
【报告宿主,目标人物体内的毒素比重增加了,保守估计昨日所说的第二种可能性很大】
嗯,知道了,今日同样是柠檬抗生素。
【好的,宿主,0001正在为你准备中】
她看向主君,却发现他两手交叠在被上,垂着眼,嘴角挂着讥讽的笑。
“你也不小了,该嫁人了,总是这副快要病死的样子,还不注重打扮,哪个女人愿意正眼瞧你?男子就该是相妻教子,你看看你现在哪里像个贤夫?”他正眼都不看赵焉川,语气冷冰冰的。
赵焉川低着头,捂着嘴有些虚弱的回道:“是,父亲。”
他的眉紧蹙着,放在身侧的手攥紧衣裙。
赵公子带她往药房走去。
一路上,他的咳嗽次数很是频繁。频繁到,他那白帕被他拿出来一次又一次。
“既然病了,该去看大夫才是。”她往他的脸上看去,“气血虚浮,双目无神,寒气入体,侵蚀肺脏。”
她停顿片刻,才接着说道:“你这情况多久了?”
“父亲的病要紧,我这个样子已经许久了,不必在意。”
他看向眼前这个女子。
她的表情十分的严肃,言语中有着不由分说的感觉。
明明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夫,那沉稳的气度却让他有些吃惊。
他看向前方路,身子微微有些摇晃,却还是咬牙撑住了。
又是像昨日那样花了好几个时辰煎药,在药喂主君喝下后,他的红疹又消些了,只是伤寒的症状依旧像昨日那般,并没有很快的好转。
但迟关暮依旧是那副镇定的样子,她在药方的做了手脚。
要不多久,幕后的那人必然会忍不住出手。
月离来了,她坐在床榻边,主君脸色好很多了,出乎意料了的没有再刁难她,而是让她先行离开。
“在治好前,我每日都会专门来为主君配药。”
在迟关暮离开后,主君呆呆的望着外边,模糊中慢慢的抬起了自己的手朝外抓去。
“父亲,外边太冷了,你这身子万一又晕过去又该如何是好?”
“我身子好着!”
......
她离开赵府后,又往之前的摊位走去,打算张罗起来,毕竟离日落还剩半个时辰,能多赚点就多赚点。
先前摆摊所治好的那些人,她的功德从-9到了-3,让他们不再受病痛的折磨,倒也算好事一桩。
只是坐在那摊位上,她的心绪就飘向远方。
她还是忘不了今早她做的荒唐事……
自己……
可这种事它是逃避不了的,她也许该向云景道歉。
按照这个世界来说,妻主根本无需同自己的夫郎道歉的,女子的尊严比什么都重要,可于她而言,这却没什么。
做错了便是做错了。
可......今早那布的触感再次重现于指尖,她一向镇定的模样有些慌了神。
那白布,竟是男子用来做月事带的......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一直是个寡淡的性子,遇上什么也不曾慌乱过,便是天塌了,她都是眉眼淡淡不急不忙。
“卖烧饼,又香又脆的烧饼,不贵又好吃!”
“哎,你这包子给我拿一笼!”
“爹爹,我想去那边!”
身处闹市之中,可周遭的喧闹就如同被隔离开一般。
“大夫,我这肚子处有些不舒服,您帮我看看?”一个女子捂着肚子赶忙走到她这摊子面前。
这声音将她拽了回来,她立马回过神来,答道:“嗯,好。”
也不知为什么,那次医馆之事过后,对她带有奇异目光的人少了很多,先前刺耳的话也少了,大多都持观望态度,也不上前同她搭话。
且来看病的看的不是什么大病,几乎都是生面孔,要说为何会来她这,可能都要归功于不太认识她,又不想在医馆排队候着。
不远处。
两个女子并肩走着,其中白衣那个嘴角噙着讥笑,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这路上带着面纱的男子。
“宋则,你看,那不是迟关暮么?”另一个女子指着正给人看病的迟关暮说道。
“她不过就装模作样罢了。”
“你别说,她那手法看着还蛮专业,啧,不过谈她倒也没趣,之前那头牌怎么样了?到手没?”
“别提了,那男子倒是有骨气的狠,十两银子交代出去,却不让我碰上一碰,装什么贞洁烈夫?”
“也是,换个也成,男子嘛,玩玩就成了。不过迟关暮还真是对那谢泽上心啊,说是公子,其实也就是个小户人家,浪贱蹄子一个,就她还捧在手里怕摔了!”
“没品味。”宋则回想起以往迟关暮那窝囊样子,之前被无视的苦闷也消散了些,“走,今日请你喝花酒去!”
女子一喜,故作风流的将扇子一甩:“既然这样......之前那桃花阁的小郎君不错,清秀可人还会哄人,改天我请你玩玩。”
“成啊。”
……
迟关暮收拾收拾摊位,瞬间一顿,随后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矮矮的小屋紧靠在一起,烟火气中有着喧闹,也有温馨。
清幽的巷子里,不少男子在屋子正忙碌着带孩子或是做饭。
她踩在这青石板路上,脚底传来的凉意,让她稍稍回神。她紧紧的捏住手里的东西,心底很是动摇。
这个样子的,他会满意吗?
新的住处,再拐一弯便到了。
她慢慢走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屋子前,在门口踌躇片刻,便走了进去。
匆忙走到云景面前。
“云景,你把手伸出来。”
云景黝黑的眸子一颤,随后将手伸了出来。
迟关暮飞快地将那东西交到他手上,然后假装漫不经心的立马快步走进厨房。
这个补偿,他应该不会觉得她冒犯了吧?
云景低头看向手上的物什,正是月事带,粉红的。
他的脸也是粉红的。
“砰”的一声,厨房传来大声响,他急忙走了过去,原来是妻主将锅摔在地上了。
他立马走过去帮妻主将锅又弄回桌上。
两人沉默片刻。
他默默地牵过她的手写道。
“谢谢”
“我今早不小心碰了你那个……觉着你可能不够用,便买来给你,不喜欢的话……”她眼神有些不自然,断断续续的说道。
“喜欢”他紧紧的咬着唇。
这一辈子,从来没人给他买过这物什。女子也嫌脏污,不吉利。
所以,他从来不敢声张,买月事带时也是偷偷摸摸的不敢让人发现。
可妻主她,却为他买来了……
他到底在窃喜什么呢?
……
今晚难得有了教他认字的时间。
迟关暮接过他手里攥着的那块石头。
石头尖处都有些被磨平了,没想到他还带着。她默默低头看着这石头粗糙的纹路,又将他的手抓过来,他的手比这石头还要粗糙几分,掌心还有红红的印子。
“你一直带着这一块石头做什么,我之前以为搬离原来的地方,你便会习惯用纸笔了。”
云景摇了摇头,从她手上拿回那块石头,默默地在地上写着。
“喜欢石头”
他的字稚嫩纯粹,就像他这个人给她的感觉。
可他的面色却是沉如水,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从她将月事带给他后,他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过比起他在原身记忆里的样子要好多了。
他嫁给原身后一句话交流也没有,都是原身打骂,他受着。其实,他现在这样,也是变好的征兆。
她的心里有些宽慰。
“傻啊,云景。石头有什么好的,又冷又硬。你看毛笔它又软又好看,握着写字也很舒服。”为了让他不那么低沉,她将语气放的轻快,朝他扬了扬手中的毛笔,“不过,之前的桂花糕有吃吗,若是不喜欢尽早告诉我,再买别的便是。”
妻主的话就如一涓溪流,缓缓渗进他的心房。
桂花糕,他最喜欢桂花糕了。
云景紧紧的攥着石头,五指贴着石头表面,里面的凸起硌着掌心,却独给他一份安全感。直到用力到弄疼自己,他这才慢慢松手。
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自己的掌心已经被石头磕破了,血滴了下来。
可他恍若不晓得也感受不到这疼痛般。
然后,他看到她立刻抓着他的手,沉着脸检查一番后立马站起来往房里走去。
“等着,我去给你拿药酒。”
妻主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他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
摇曳的烛火里,他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背影。
又是这样,妻主总是对他这么好,一次又一次。
可他开始侥幸,开始眷恋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刚开始食髓知味的孩子,贪恋又卑劣。
他有些在意了。
迟关暮拿着药酒还有棉签走到他的面前,蹲下将他的衣袖往上撩了撩,他的手细瘦,白皙的连血管都清晰可见,迟关暮看着眼前这一切,稍稍停顿了一秒,随后认真替他上着药。
“这么用力抓那石头做什么,自己的手也不重视了?”她忍不住责备道。
可即使她这么说,但也并不是真的责备的意思,没想到不经意的抬头间,他居然红了眼,睫毛轻颤着默默地看着她为他上药,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也不是说云景娇气,在原身的记忆里,他是一个不会轻易落泪的男子,也许真的是自己话说的太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