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孩子,最早从失去母亲的悲伤中走出来的,是王贵生,这峨眉什么惊奇的,他甚至就没有悲伤过,偶尔还傻乎乎地问王德发“我妈呢?”有时候问的王德发想揍一顿他,可转过头一想,最可怜的也就是王贵生了,想揍他的冲动就没了。
贵生一个傻子,女人活着的时候,最操心的就是他了,现在女人走了,男人本就是个粗老爷们,一大家子的担子就在王德发的身上,根本没有更过的精力去关照贵生,当然比起成龙和来弟,贵生应该是应该满足的,作为家里的唯一的男孩,他理应得到王德发更多的爱和关注。
只是,人是会变的啊。王德发在王贵生身上看不到王家的未来,时间一长,那种殷切的希望也慢慢淡了下来。
王德发没法适应没有女人的日子,家里的事情他安排的一团糟,年迈的老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是这个样子,也挺心疼的,岁月不饶人啊,她是个老太太了,什么都帮不了。
女人在的时候,家里的食材,她会想着法的让每天的饭能吃出花样来,现在,王德发天天就是洋芋疙瘩;女人在的时候,他从来不用操心茶米油盐酱醋茶,现在,王德发经常因为饭做到一半发现没盐了而大发脾气;女人在的时候,三个孩子总是穿戴的整整齐齐的,现在,王德发已经习惯了三个娃娃邋里邋遢的;女人在的时候,他从来不用考虑自家那几块地来年该怎么规划,现在,王德发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规划。
没有对比,就不知道可有可无之间的差距,没有对比,王德发就不知道自己的女人这一辈子得有多辛苦。
命运不曾偏袒任何人,只是时候未到,终有一天,所有欠下的东西,该还就得还。
新学期开学报名的时候,又出事情了,王成龙死活不去上学了。
这孩子,也不说自己为什么不去上学,总之就是哭哭啼啼的不去学校。
这让王德发非常的恼火,女人弥留之际,王德发是握着她的手答应的,孩子的学可得一定要上啊。这三个孩子里,天资聪慧的就属王成龙,明眼人一看,那就是随了她娘,可恰恰就是王成龙,闹出了这样的事情。
孩子之间有跟风的惯性,王成龙不去上学,王来弟也半推半就的不想去。
开学前一天,王来弟是被王德发用棍子打服之后,才答应第二天去学校的。
王成龙不管棍子怎么落在屁股上,不去就是不去。王德发没辙了,他也打累了,犟脾气的王成龙依然没有改变的迹象。
气消了之后,王德发觉得,硬的不行,那就来点软的。王成龙这孩子记事早,王德发也知道他因为自己坐牢的事情,没少受心理上的委屈,父女两的症结其实就在这个地方。
“成龙,爸也不打你了,想好好跟你说两句话。”王德发先开口说话。
“你告诉爹,你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去上学了?”
王成龙不回答,挨棍子的哭,到现在还没停下来,头扭在一边哽咽着。
“我知道你对我意见大,你看着我双手镣铐的出现在送你爷爷的坟上,我也知道,从你上学开始,没少受同学们的嘲笑、冷漠和伤害,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可这毕竟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爸是犯过错,可你得明白,我是为了什么啊?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啊,你妈没了,你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也该懂事了。你自己看看,这个家现在像个什么样子?”王德发说着,自己也跟着抽泣起来。
“没有哪一个人,一辈子都走在正确的路上,走错路的人太多了,可回头是岸啊。怕就怕在,明知道错了,还继续走下去。那五年牢,我无怨无悔,我甚至感谢那五年的时间,让我能回头是岸。我希望,你也能原谅爸爸,如果连你都无法原谅,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有原谅的必要啊?”
王成龙依旧不说话,只是哽咽的次数比之前少了很多,人也明显冷静了许多,认真地听着王德发给她说的话。
“你是家里的老大,你随你妈,天资聪慧,你现在这样闹腾着不去上学,不是在自己耽误自己嘛,别的不说,我不就是因为比别人多念了几年书,才当了个会计,让这个家享过福嘛。你要听话呢,不去也行,你总得有个理由,你总有不去上学之后的打算吧?你告诉我爸爸,到底是咋了,不去上学了,如果你的理由充分,不上就不上嘛,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呢,念书是条改变命运的路子,但不是唯一的。”
“我在家帮你!”王成龙趁着王德发还没有说下一句话的时候,打断了他。
王德发听见了,他当然听到了这一句让他一辈子都不会忘的话。眼泪就唰唰地下来了。
一个三年级的孩子啊,作出这样的决定,绝不是因为她有多成熟,而是因为她看到了失去母亲的父亲,一蹶不振的萎靡,她看到了这个家里少了人之后的凌乱不堪。她是用孩子的眼睛,看这个世界,她觉得只要自己不去上学了,就可以在家洗衣做饭、照顾奶奶、弟弟妹妹,就能把这个家,和父亲一起撑起来。
王成龙想的太简单了,她不上学,也改变不了家里的现状。
“成龙,你这么说,爸真的很感动。”一个大男人,对着孩子说话,几乎是用哭腔。
“你能帮着家里干什么活啊,重活干不了,零碎的家务活,爸干得了。你能这么想,我很知足,你是从心底已将原谅了爸爸所做所为,对吗?”
说完刚才的话之后,王成龙只是撕着自己的衣角,不在说话了。
“成龙,你是家里的老大,你得听爸的,你妈已经走了。你知道她走之前,拉着我的手,说的是什么吗?她最后的一句话就是,一定要让你们三个把书念了,尤其是你,她知道你能念成,你会是她的骄傲的。我看着她痛苦的表情,泣不成声地答应着她,之后,没过多久,她是脸上带着微笑,走了。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这学你得上吗?如果从咱家现在的情况,我倒是真的希望你能多帮帮家里,可你看到了,这是你妈的意思,是她的意愿,我也希望你能去学校。”
王成龙刚已经平复的情绪,一听到她妈的遗言就是让他们三个把学念下去,又哭的不像个样子了。孩子心里的那份简单和纯真,被王德发的一席话唤醒了。哭哭啼啼地说“我去,我去上学,明天我就去学校。”
王德发舒了一口长气,说“好,明天就去,在学校还是要跟以前一样,把学习学好了,别管同学们的流言蜚语,家里,爸能承担的起。”
王成龙其实舍不得离开学校,只是,如果让她在家和学校之间选一个的话,她选了家里。在王德发的坚持之下,能重回学校让她心里偷着乐。要知道,和她同龄的、比她大的,因为家里的变故而辍学的人不在少数,要想知道辍学后的结局是什么,身边的例子比比皆是。
王成龙是幸运的,王家是幸运的。
王成龙是被王德发劝回学校的,王来弟是被王德发打回学校的,还剩下王贵生,王德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放寒假的时候,雷老师还专门来劝说王德发要把贵生送到学校去,就一个寒假的时间,一切变得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王德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贵生的事情。想了很久,他想出两个办法,一个是跟着他自己做生意打下手,这样的话,至少跟在他身边,能有个照应;第二个法子呢,就是按着雷老师的建议,送去学校,不为学什么知识,只为能学会怎么跟同学打交道,以后也能顺水推舟的在社会和人打交道。
开学已经有两天了,王德发拿着盖着学校章子的休学申请书,一直在犹豫,从他心底,他还是很抵触把贵生送到学校,对王德发来说,为了这个傻儿子,啥苦都可以吃,就是不能受委屈。
想试着和贵生交流,实在是太困难了,没办法,甚至可以说没法沟通。
怎么办?女人临了也是希望能把儿子送到学校。最终王德发决定,带着贵生去趟学校看看,以他为准吧,如果他不拒绝,王德发准备就让他在学校上着学去,如果他排斥,就算了,这也算是给女人的在天之灵一个答复吧。
开学后的第三天,王贵生再次进到了他离开了已经一年多的校园,贵生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脚下不由自主地往自己一年前的班里走去,被王德发拉了回来。
“贵生,你想不想来学校?”王德发问。
贵生看了一眼王德发,眼神依然在看着自己原来的班,王德发心里就明白了。
带着贵生去了教务处。重新入学的手续办的很顺利,原因是到哪个办公室,都能听到“哦,雷老师交代过这个孩子的事情。”
按女人的愿望,三个孩子全都被送进了学校。王成龙和王来弟每天都会带着着弟弟一起上学放学。孩子们的事,好像慢慢进入了正轨,毕竟是些孩子,适应起来,快着呢。
现在问题,反倒出在了王德发身上。两个人的活,现在变成他一个人,别说会不会、能不能的问题,最要命的是王德发分身乏术。
早上起来,一家老小收拾点吃的,看着三个娃娃上学,王德发顶多早上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果窖、地里,都得顾着,时间就好像插了翅膀,中午火急火燎地回来做饭,下午的时间能稍微好点。晚上饭,王德发家是街坊邻居当中吃的最晚的了。
女人走了,少了一层牵挂,李启阳来王德发家的次数也少了,慢慢地感觉也没有那么亲了,有啥事王德发也不再主动去找他帮忙。
所有不幸中的万幸是,开春之后,今年的苹果价还不错,果窖里存着的苹果完好无缺,就跟树上刚摘下来的一样。外地来了很多客商,挨家挨户地找果窖收苹果。
王德发把自己收的苹果两块五卖了,算是赚了不小的一笔了。没等大家催着要账,王德发拿到钱之后,就给所有的果农把钱发了,大家都眼巴巴等着这钱交税着呢。
他把欠方占财、李启阳的钱一次性全都还了,又四处打听有没有女人欠的钱,都一并给还了。
王家过去的一切,王德发已经完全了结了,天不欠、地不欠、人不欠。王家的未来,王德发不敢抬头去想,走一步算一步。
从此,人们看到的王德发,每天跟着大家一起起早贪黑在地里忙活着,面朝黄土背朝天日日夜夜,王德发看上去老了很多。
他在努力的适应自己生活,也在努力的让生活接受现在处处不如人的自己。
有好几次,老二周东海跟王德发聊天的时候,都提到过让王德发考虑考虑再找一个女人,毕竟孩子已经大了,成龙四年级了,来弟也三年级了,贵生根本就不会反对他做任何事情。甚至,老二连物色好的人选都已经有了。
老二推心置腹的建议,是真正对王德发的关心,王德发不干会计的时候,把这饭碗交给了老二,老二不是薄情的人,这恩情,他一直记着。
王德发只要听见一次老二的劝说,就拒绝一次。
“老二,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这件事情,我现在不想考虑,等到你嫂子三年纸烧了以后,娃娃也再大点了,再考虑吧。这快一年多的时间,我都没有适应你嫂子走了的现实,更别说再去接受一个陌生人了,我难接受,娃娃们也难接受。”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呢,不过,老哥,三年纸烧了,你真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这家里,你一个人,就是再有本事,也是扛不住整个家的。”
“知道了,到跟前再说吧。”
王德发适应有女人日子,适应了多半辈子,现在又得适应没有她的日子,不知道得多长时间,有可能是往后余生吧,也有可能就是下一秒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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