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觉得,你对娇娇做的事情,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揭过的么?”章晓晓压抑着怒火,“这么多年,你有没有为自己当初对娇娇做的事情,有过哪怕半分的忏悔?如果我跟左明今天没有来找你,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想起这件事?是不是还在幸幸福福地,安安心心地,享受自己的天伦之乐?是不是没有任何良心谴责地过一辈子?”
章晓晓越说越激动,身体情不自禁地弓起来,像只炸毛的野猫。
饶是李左明尽量安抚她按在膝盖上的手,她的手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膝盖上的丝袜,也被手指甲抓得越发脱丝了。
“我……我不是没有忏悔,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我……我不敢忏悔……我甚至连回忆这件事情的胆量都没有,只要我一想起这件事,就会做噩梦,哪里又有胆量忏悔呢?”陈涂红低着头,不敢看章晓晓的眼睛,“你们刚刚来找我时,我听说你们,居然是为了罗曼娇的事情来了,当即吓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得知罗曼娇死后,更是……更是……”
刺耳的电钻声再次传出来。
陈涂红眼角的尾纹挤在一起,嘴唇紧紧抿着,右手拇指和食指越发不安地搓动。
“我不奢求你们原谅我们,但是现在,不管我做什么,都已经晚了。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对罗曼娇同学说一声迟来的,对不起。”
“对不起……娇娇能听到这句对不起吗?!”
章晓晓猛然站起身,俯视着陈涂红,紧紧咬着牙,眼泪再次在眼眶中打转。
“我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件事,但是,我会将陈涂红老师做过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复述给正在调查娇娇自杀事件的警察,他们自然会给出一个公正的处置。陈涂红老师,我最后一次叫你陈涂红老师,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报告给警察……报告给警察……”陈涂红顷刻间面如死灰,她仰起头,浑身颤抖着,惊恐地看着章晓晓,颤声道,“章老师,求求你,不要那么做,如果被我家人知道,如果被我孙子知道,我居然做过那种事情,我……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章晓晓抹了把眼睛上的泪水。
“那也是……你自作自受。”
“奶奶,我们回来了。”
这时,玄关的门忽然从外面打开。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带着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门口。
“咦?有客人来了吗?”
那个男人朝客厅里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儿,拉着小男孩,没有进屋。
“爷爷,为什么不让我进屋?”小男孩仰着问男人。
“家里有客人,望望不要进去,给客人添麻烦。”
“我不会给客人添麻烦的,我就在旁边,安静地看小猪佩奇。”
男人为难地抿了抿嘴唇,看向陈涂红。
“那个……”陈涂红看了看章晓晓和李左明,又看了看门外的老伴和孙子,紧张得笑了笑,“他们是我……曾经的学生。你先带着望望到楼下转转,我这边,稍微有点事情……”
“没问题吗?”老伴似乎有些不放心,问了一句。
“没问题,只是谈一些以前的事情。”
“那好,一定要好好招待客人们。”
老伴温和地笑了笑,对章晓晓和李左明点点头。章晓晓也僵硬地点头回礼。
“望望,给哥哥和姐姐说再见,然后我们就下楼。”老伴拉了拉小男孩的手。
“爷爷,我们还要下楼吗?我好累哦。我想看电视。”小男孩抬着头,眼巴巴地看着老伴。
“电视待会儿再看,给哥哥和姐姐说再见,爷爷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小孩子要有礼貌,不然人家都不喜欢。望望想当一个,没有人喜欢的孩子么?”
“呜……望望不想没有人喜欢。哥哥姐姐,再见。”小男孩抬起右手,脸上的表情虽然疲惫,却依然很用力地挥了挥,“哥哥姐姐,再见,望望要下楼了。祝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这孩子……”老伴的手,溺爱地在小孙子头上揉了揉。
接着,他转过头,“那么,我们就先下去咯。”
“等等。”章晓晓忽然道。
“章……章老师……”陈涂红的脸色变得越发惨白,“我……我会为我曾经的过错……做出弥补的……请……请不要让这些事情……被我的家人知道……”
“今天已经打扰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先离开了,让望望进屋看电视吧。”
章晓晓没有看陈涂红。
她拿起沙发上的皮包,牵着李左明的手,转身往玄关走去。
“章老师……”陈涂红急声叫道。
“陈老师。”章晓晓顿住脚步,“请你在余生中,好好为娇娇的事情而忏悔,因为,你此刻的幸福,全都是娇娇永远,都再也无法享受到的了。”
说完,她拉着李左明走出玄关。
……
“左明,我是不是很懦弱?”从水一方小区出来后,章晓晓停在小区门口,低头看着地面,和李左明握在一起的手轻轻发抖,“我看到陈涂红的老伴和孙子的时候,再也无法狠下心,把她的事情告诉警察了。我……我是不是……很对不起娇娇……”
“没关系,晓晓已经做的很好了。你为罗曼娇小姐做了这么多,罗曼娇小姐看到,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怎么好对不起她呢?”
“可是……”章晓晓脸埋进李左明胸口,眼泪将李左明胸口的衣服打湿,“我好难过……”
“晓晓,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李左明扶着章晓晓的肩膀。
“嗯……嗯。”良久,章晓晓轻轻点点头。
她挽着李左明的胳膊。
两人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小区路口的尽头。
繁华街,川菜馆。
“晓晓,喝点什么呢?”李左明将菜单交给服务员后,问章晓晓。
章晓晓右手拄着腮帮,低着脑袋,看着桌面发呆,似乎没有听见李左明的话。
“左明,陪我喝点酒吧。”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道。
她的视线依然看着桌面,但是没有任何动作的左手,却慢慢伸到李左明身前,手指像蛇一般,轻轻钻到李左明平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手掌下,把李左明的右手抬起来,和李左明十指相扣。
“喝酒吗?”李左明握着章晓晓的左手,面色稍微有些为难,“川菜馆里……可能没有威士忌。”
“不用威士忌。”章晓晓晃了晃下巴,“啤酒……啤酒就好。”
“啤酒?”
“我想喝左明喜欢喝的酒。我想了解,左明喜欢的一切。”章晓晓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睡着的人在说梦话,“我想多了解左明一些。我想离左明更近一些。我想走进左明的心里一些。我不想再像失去娇娇那样……失去左明了……”
李左明的心,轻轻颤了一下。
“好。”他点点头,“那我们就喝啤酒。”
“两位的啤酒。”
服务员拿来啤酒后,李左明打开酒盖,给章晓晓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章晓晓拿起自己的杯子,轻轻在李左明的杯子上碰了一下,把杯子边缘含进嘴里,仰起白皙的脖子,缓缓将杯子金色的啤酒倒进嘴中。
她仰头的时候,乌黑的垂落在肩膀上,露出被头发遮住的精致耳朵。耳垂上的钻石圈形耳环闪闪发亮。
不过,她似乎颇为不擅长喝啤酒,鼓着腮帮子,啤酒在嘴里停留了一会儿,才闭着眼睛,勉强将啤酒咽下去。
李左明递给她一张纸。
章晓晓用纸将嘴角的啤酒渍擦了擦,晃了晃脑袋,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跟着轻轻甩动。
“啤酒……原来也这么辣喉咙吗?”
“啤酒应该不太辣喉咙吧?”
“可是我喝下去,感觉喉咙热呼呼的呢,而且,这啤酒还是冰冻过的。真是奇怪。”章晓晓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忽然抿着嘴唇,甜甜地向李左明笑了笑,“不过,很好喝呦。”
“是吗?”
“比威士忌好喝。”
李左明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不是小孩才喜欢喝的酒。”章晓晓低声道,“但是左明,依然还是小孩哦。”
“我本来就是小孩嘛。”
“左明,不要离开我。”
“晓晓?”
李左明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章晓晓,忽然,他的神情呆住了。
章晓晓微微歪着头,充满柔情的看着他,眼睛里似乎有泪水。
“左明,我还要喝。”章晓晓把自己的酒杯放在李左明面前,撒娇道。
“啤酒喝得太快,会胀肚子。”
“会胀肚子吗?”
“会的。而且喝得太多,也会胀肚子的。”
“那肚子胀大,岂不是跟怀孕一样?”
“那还是不一样的吧……”李左明隐隐感觉,章晓晓的状态不太对劲,说话的内容,也莫名其妙的大胆了起来。
难道啤酒的酒劲,真有这么大么?不是喝烈酒的大人么?
“我不怕。”章晓晓脸上浮起两朵酡红,“反正左明……会帮我揉的。”
星期天的中午,餐馆生意火爆,人声鼎沸。
虽然空调和电扇都火力全开,但餐馆依然涌动着一股股无形的热浪。
李左明额头渗出汗水。
“不过……”章晓晓歪着脑袋,“揉肚子这种事,通常只有男朋友才会帮女朋友揉,我跟左明,似乎不是那种关系呢……”
“是……是啊……”李左明稍微抬起头,看了章晓晓一眼。
章晓晓微微眯着眼,像是完全喝醉了般,眼睛湿润而迷蒙。
“那我现在跟左明……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李左明猛然间怔了一下。
餐馆中的温度似乎更高了。
李左明额头的汗水滴进眼睛里。
“我已经不再是,左明的老师了。左明也不再是,我的学生了……那我跟左明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李左明无法回答。
他的脖子僵硬得像落了枕。
游戏原作中,章晓晓并不是可攻略的女性角色,玩家和章晓晓之间,也不会产生恋情。
实际上,当初游戏上线时,便有玩家向官方反应,说为什么章晓晓这么一个温柔美丽,善解人意,外刚内柔,简直当妻子的完美人选的女性角色,竟然无法攻略,强烈要求官方,将章晓晓改为可攻略的女性角色。
但是官方对玩家的意见置若罔闻。
而后,在玩家完成月工市阶段的攻略剧情后,章晓晓更是彻底从后续的游戏剧情中掉线,再也没有出现过,毫无疑问,是彻头彻尾的路人角色。
然而在这个游戏世界中,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第一个变化,是章晓晓带完李左明们这一届学生后,辞职回她所就读的大学,继续完成自己的博士论文。这是游戏中并未出现过设定。
第二个变化,也就是此刻李左明和章晓晓正经历的罗曼娇事件。
原作游戏中,罗曼娇作为特典人物出现,她的剧情中,并没有出现过章晓晓的影子,甚至于,罗曼娇自杀时的回忆走马灯,也没有任何关于章晓晓的画面。
然而,在这个游戏世界,章晓晓却成了,和罗曼娇关系最好的闺蜜,并且间接地,将李左明带入了罗曼娇的这段游戏剧情中。
这些变化加起来,令章晓晓这个角色本身,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作游戏中,章晓晓基本只出现在一中这个学校场景中,离开学校,玩家几乎不会见到章晓晓。
甚至于,有些单推章晓晓的玩家,为了见到章晓晓,什么女性角色都不攻略,整天只是腻在学校中,一天到晚找机会接近章晓晓。
然而游戏的设定,他们对章晓晓的痴恋,到头来终究得不到任何回应,成为无数玩家心中永远的痛。然而,这一切,在这个游戏世界中,却全都改变了。
李左明不仅在校外见到章晓晓,而且还跟章晓晓的关系,突飞猛进。
尤其在解开之前关于“小孩”的隔阂后,两人的关系,更是变得亲近起来。
更别提,章晓晓昨晚,还在他房间里,穿着他的t恤睡了一整晚。
换做其他女性角色,这种发展,基本相当于到了攻略的后半阶段,所差的,也只是告白那个步骤。
但是章晓晓……并不是可攻略的女性角色。
章晓晓对李左明究竟怀有何种感情,李左明不知道。
他对章晓晓又是怀有何种感情,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现在跟章晓晓的关系,究竟应该算作哪一类,更是一头雾水。
师生么?自从章晓晓让他叫她的名字时,师生这层关系,已经被章晓晓自己,刻意淡化掉了。
朋友么?不太像。
李左明十七岁,章晓晓二十六岁,九岁的年龄差虽说在游戏中不值一提,但十七岁的高中生和二十六岁的年轻女教师成为朋友……李左明摇了摇头。
而且,他和章晓晓的相处方式,也一点不像朋友。
没有朋友会如此亲昵地牵着手。
那么,既不是老师,也不是朋友,又该是什么呢?
情侣……么?
我不想和恶女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