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浮现“情侣”两个字的时候,李左明的手指,忽然轻轻抖了一下。
他悄悄抬起眼帘,看了眼章晓晓,随后,又移开视线,看着自己左手边的啤酒瓶。
原作游戏中,章晓晓不会与任何人发生恋爱关系,不仅是玩家,其他游戏中的npc角色也没有。游戏官方虽然秉持游戏制作者的自尊,没有将章晓晓这一特殊女性角色,转化为可攻略的女性角色,但也照顾玩家敏感的神经,没有给章晓晓安排任何cp。
然而。
李左明现在……
餐厅中的温度继续升高。
一串汗水从李左明的脖子滑落。
他的手握在冰凉的啤酒瓶上,啤酒瓶上液化的毛玻璃般的水珠,被他的手抹成一片透明的水渍。
“我跟晓晓,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李左明茫然地看着啤酒瓶上化掉的水珠。
“左明想跟我……成为什么关系呢。”章晓晓轻声道。
“我不知道……”李左明讷讷抬起头,失神地看着章晓晓,“我不知道。”
“左明的表情,有些茫然呢。”章晓晓的手,轻轻抚摸李左明的手背,“就像下雨天,站在窗前,怔怔看着窗外的孩子。”
“您好,为你们上菜。”
这时,服务员端着毛血旺,走到桌子边。
她将毛血旺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正中间,离去后,李左明和章晓晓都低头看着那盘毛血旺。
刚刚端上来的毛血旺,尚且冒着白乎乎的热气,亮晶晶的红油漂浮在陶瓷汤碗的表面,红油中浸润着令人食欲大增的鸭血、肥美的毛肚和分量十足的鸭肠。
但是,不管是李左明,还是章晓晓,都没有动筷。
章晓晓的左手,依然紧紧握着李左明的右手。
不知是不是章晓晓握得太紧,李左明的右手有些发烫,手心也满是汗水。
“左明那样的眼神,稍微令我……有些心疼。”章晓晓章晓晓转过头,透过餐馆的落地窗,看着窗外,“我不想让左明因为我的事情,而流露出那种茫然,和挣扎的神情。我只要陪在左明身边,就什么都够了。我再也不要,再像失去娇娇那样,失去左明了。”
窗外是一条宽阔的马路。
因为是星期天的中午,马路上车水马龙。
斑马线两侧,密密麻麻的行人们排队等候,从更远些的商场,隐隐传来悦耳的音乐声。
“晓晓……”
“娇娇是除了我父母外,和我最亲密的人。我曾经一直以为,我和娇娇,将会做一辈子的姐妹。我还想,在她结婚的时候,戴上她送给我的耳环,当她的伴娘,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穿着华贵而美丽的婚纱,和那个深爱她的人手牵着手,在父母和亲友的祝福下,步入婚姻的殿堂。当我结婚的时候,娇娇也会当我的伴娘。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左明……”
章晓晓缓缓回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李左明。
“我弄丢了娇娇。”
“……”
两个穿着高跟鞋的妙龄女性,行色匆匆地从餐桌旁走过。
四只高跟鞋跺在地上,发出“哒哒哒”清脆的响声。
“叶叶,走慢点,等等我嘛。”
“为什么上厕所还要跟着我啊。”
“闺蜜当然要一起上厕所,这是闺蜜交往法则的第一条!”
李左明没有说话。
他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明白。
窗外的马路旁,行人已经开始过马路了。
从远处传来的音乐声,也换到了下一首曲子。似乎是《thesoundofsilence》。一首创作于1964年的歌曲。在《滚石》杂志所评选的“史上最伟大的500首歌曲”榜单上,位列第156位。
也只有这种年代的歌曲,才能够出现在这个游戏世界中吧。李左明心想。
“我会帮晓晓……找到罗曼娇小姐自杀的……真正的真相的。”良久,他轻声道。
章晓晓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您好,为你们上菜。”
服务员又端着手撕鸡和呛生菜出现,将菜盘在毛血旺两侧放下。
“左明,再给我倒杯酒好么?”章晓晓抿了抿嘴唇。
李左明拿起酒瓶,给章晓晓倒了一满杯。
“啤酒如果喝得太快,果然还是会胀肚子呢。”
章晓晓将刚倒满的酒杯,再次喝空,酒杯放在自己身前。
她低着头,怔怔地看了酒杯一会儿。
“可以慢点喝,不然待会儿就吃不下东西了。”
“两个人点了四个菜,会不会稍微有点多呢?”
“刚刚点菜的时候,我就说可能有点多嘛……”
《thesoundofsilence》的略带悲伤的旋律,越来越清晰。
章晓晓拿回和李左明握在一起的手。
“可是我担心左明吃不饱。毕竟左明还是在长身体的阶段嘛。”她笑了笑,右手拿起筷子,从毛血旺里夹起一块鸭血,放在李左明碗中,“左明,先尝尝看。”
章晓晓手拿开后,李左明的右手,依旧残留着被章晓晓紧紧握住时的触感。
柔软,湿润,而用力。
他缓缓将几乎要化掉的右手拿起来,抓住筷子,夹起章晓晓夹给他的那块鸭血,放进嘴巴里。
“味道怎么样?”
“好吃。”李左明低声道,“晓晓不吃么?”
章晓晓抿着嘴唇,轻轻笑了笑。
她拿起李左明身前未开过的啤酒瓶,打开之后,在自己的酒杯里倒满。
一饮而尽。
她缓缓放下酒杯,手捂着嘴,闭上眼睛,稍微沉默了片刻,又把眼睛睁开。
“如果初中和高中时候发生的事情,不是娇娇自杀的最终真相,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去什么地方调查呢?”她轻声道。
“接下来……我们需要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呢?”
李左明看向窗外。
马路两侧的行人,已经全部走过了马路。新一批的路人,又等在刚刚人群聚集的地方。
《thesoundofsilence》的旋律,进行到副歌部分。
章晓晓再次拿起筷子。
“罗曼娇小姐,大学时候的,男朋友。”
“男朋友?”章晓晓的手,忽然抖了一下,筷子掉在玻璃桌板上,发出啪啦两声刺耳的响声,“娇娇大学时候,居然交过男朋友么?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因为,不管是罗曼娇小姐本人,还是她所交的那个男朋友,都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过其他人。他们两人谈恋爱的事情,除了他们自己,没有第三者知道。”
“为什么娇娇……连我都不说呢……”
章晓晓低着头,呆呆地看着地面。
她眼睛中的神采,一点点消散了。
《thesoundofsilence》唱过第一段副歌。旋律变得越发悲伤。
“晓晓,不要瞎想。”李左明将章晓晓的筷子捡起来,轻轻放在她手上,“罗曼娇小姐没有告诉晓晓,不是因为她不在乎你,而是因为,她无法将这件事情告诉你。”
“是……这样么?”
“你是罗曼娇小姐最好的闺蜜,难道还不了解罗曼娇小姐的为人么?她是那种自己有了幸福,而会特意瞒着你的人么?”
“娇娇不是那种人……可是……为什么娇娇有了男朋友,却没有告诉我呢?”
“因为那个男朋友……并没有给罗曼娇小姐,带来幸福。”
“您好,你们的汤。”
服务员端着最后的番茄鸡蛋汤,站在桌子旁,将汤放在李左明左手旁。
“你们的菜,已经上齐了哦。如果需要什么服务,请再叫我。”
说完后,服务员离开。
“等到我们见到那个所谓的男朋友,晓晓就什么都知道了。”李左明柔声道。
“可是娇娇大学是在东汭市,难道我们要去东汭市,找那个人么?”
李左明摇摇头。
《thesoundofsilence》进入第二段副歌,隐藏在旋律中破碎的希望,渐渐浮现出来。虽然旋律本身没有变化,但是那股无法熄灭的火焰,却透过歌唱者的嗓音,浮现出微弱的火苗。
“那个人虽然在东汭上大学,然而和罗曼娇小姐一样,是月工市本地人,现在在月工市高新区的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并且在开发区附近租了房子。”
李左明停顿了一下。
“算算时间,那个人最近,应该准备结婚了。”
“结婚?那个人有女朋友了么?”
“他大学跟罗曼娇小姐分手之后,又谈了一个女朋友,是他专业当时的学妹。大学毕业后,那个学妹背井离乡,跟他一起来到月工市。原本是打算跟他结婚,结果,一年后,他却把那个学妹甩掉,和另外一个女孩在一起。因为那个女孩的爸爸,是月工市一所私立医院的主任医师,妈妈是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而学妹的父母,只是普通的工人。”
“那个人难道……是嫌弃学妹的家庭,才跟她分手的吗?”章晓晓的声音轻轻颤抖。
李左明点了点头。
“那个人谈恋爱的目的,就是为了自己高升。当初他跟学妹在一起时,偶然接触到现在的女朋友,得知女朋友的家庭背景后,立即对那个女生展开攻势,还欺骗那个女生说自己是单身。把那个女生追到手后,转头便将学妹一脚踹掉。”
“真是可恶!”
章晓晓一拳锤子桌面上。
《thesoundofsilence》第二段副歌结束,旋律进入了尾声。
“晓晓每次火气上来,都喜欢锤桌子呢。”
章晓晓脸微微一红,嘟着嘴,“没办法嘛,我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是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
“在学校的时候,总是踩我的脚,也是这个缘故吗?”
“嗯……”章晓晓缩着肩膀,红着脸点点头,“还不是左明……老惹我生气。”
“怪我么?”
“难道不是么?”
章晓晓刚这么说,下一刻,李左明便感到脚上传来一股温柔而熟悉的压迫感。
他不用往桌子下看,便知道章晓晓的脚,又踩在他的脚上。
但是这次,她却跟在学校中截然不同。没有使用丝毫力气。虽说是踩,但力道更像是在揉摸。
“我的鞋子说不定要脏了。”
“没关系,我会给左明擦干净的。”章晓晓看着李左明,眯起眼睛,温柔地笑了笑,“左明,我们下午,就去找那个人么?”
“下午么?下午恐怕没有时间。”
“左明下午有事么?”
“下午菲儿不上课,我想陪她。阿姨去度假之前,特意给我留了一张银行卡,让我在菲儿放假的时候,带菲儿去外面解解馋。菲儿很贪吃。”
“喔,左明作为哥哥,确实应该带菲儿出去逛逛呢。”
李左明诧异地看了章晓晓一眼。
刚刚晓晓……直接叫了菲儿的名字……
之前都还是颇为客气地叫木菲儿同学呢……
“晓晓下午有事么?”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我下午去学校一趟,今天一天都没有过去呢。”
章晓晓夹起一块手撕鸡的鸡胸脯肉,放进嘴巴里,合着嘴轻轻咀嚼。
手撕鸡的油沾在嘴唇上,令她的嘴唇,看起来越发鲜艳。
吃过之后,她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明明你们已经毕业了,但是感觉学校的事情,一点都没有变少呢。班级晚会,聚餐,校庆,加上再过两天的初中生夏令营,全都要我出面,我的辞职材料也还没有搞定,还有娇娇的事情……”
“当大人真不容易呢。”李左明小声道。
“当小孩也不容易呢。”章晓晓拿起酒瓶,在李左明的杯子里倒了一半,“既要陪大人调查闺蜜的事情,还要陪大人喝酒,更要陪大人睡觉,难怪现在的小孩,年纪小小就压力这么大呢……”
忽然,她捂住嘴,红着脸,睁大眼睛看着李左明。
“还要陪大人睡觉……”
李左明傻眼看着章晓晓,讷讷地拿起刚刚被章晓晓倒满的酒杯,放进嘴里吧,呆呆地喝了一口。
“晓晓,你刚刚是不是说了……啊呦……”
忽然,李左明的脚背传来一阵剧痛。
他急忙放下酒杯,脑袋探到桌子下面。
章晓晓的高跟鞋,正用力踩在他右脚上。
不再是之前那般温柔的力道,而是十分用力地,像是要把李左明的脚背踩扁的力道。
李左明想要将从高跟鞋下缩回来,哪知他刚刚准备动脚,章晓晓忽然放下踩在他脚背上的脚,两条腿的膝盖猛然合拢,将李左明的右腿死死夹住。
“晓晓!”
“左明说了……十分不好的话呢……”章晓晓侧过脸,耳根红得发了高烧,“刚刚我跟左明说的那句话……左明……再也不许提了!”
“哪句话?”李左明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