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接着又为汪子落和白恋歌上了炭烤鲍鱼、炒香芹和芥末三文鱼刺身。
给木菲儿和李左明上了清酒腌鹅肝和嫩竹笋。
“两年前,我妻子忽然查出一种奇怪的病症,从此住进了医院。她生病的最初半年,我每天晚上都会先回家哄凝声睡觉,然后去医院陪她,早上再赶在凝声醒来之前回家,给凝声做早饭。
白天的时候,凝声便交给保姆照顾。每周六和周日,我会带凝声来医院看望她妈妈。
我坚信我妻子会好起来,我妻子也是同样的想法。她的气色很好,眼睛炯炯有神,经常闲不下来地给我剥香蕉、削苹果,有时还让我带她偷偷去外面闲逛。除了换上病人的衣服,和平常在家时没有任何区别。
而且,整整半年,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安慰的话,而是和从前一样,嘴巴不停地讲各种各样的好玩的事,好像自己真的没有住院一样。那种生活大概持续半年。
有一天,我正陪我妻子聊天,忽然我妻子捂着额头,说她的头有点晕。接着,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下去,整张脸白得吓人。我急忙叫来医生,医生检查之后,当即将她推进手术室。
自那之后,我妻子的身体便陡然间开始变差,之前丰腴的身体变得消瘦,体重一下锐减了三十斤,红润的皮肤苍白无比,头发更是暗淡无光。更令我心痛的是,她开始说安慰我的话了。
一天晚上,我正在给她讲凝声的事情,讲着讲着,鼻头开始发酸,她突兀地握着我的手说没关系,我一定会健健康康地出院的,我们一家三口,一定会再快快乐乐地开始新生活的。那一刻,我呆住了,心底浮现出剧烈的恐惧。我妻子知道自己,无法陪我们走下去了。
我在妻子睡着后,走出病房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抽烟。一根烟没有抽完,捂着脸哭起来。”
“你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出轨呢?”
“因为我如果不出轨,我会比我妻子,更早的崩溃。”汪子落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来,“我担心我妻子会像我母亲一样,像辅导员一样离开我,每当想到她离开我的那天,我就恐惧得全身发抖,痛不欲生。
而我在妻子面前,却要压抑这种恐惧,故作坚强地陪着她。
渐渐地,我越来越敏感,每次在医院外接到电话,就会吓得浑身哆嗦,以为是医院打来的妻子病情恶化的通知。我整夜整夜地失眠,闭上眼就会看到妻子那张苍白的面孔,看到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闭着眼睛,嘴唇有裂纹,看到她用浑浊却温柔的眼神看着我,安慰我说‘别担心,我一定会出院的’。
我就像之前租过的老房子的墙,一片片往下剥落墙皮。就在我几乎崩溃的时候,我遇见了恋歌……”
李左明喝完杯子里的啤酒。
“这就是你出轨的借口么?”
“这不是借口,这是我自己也无法选择的事!”
忽然,一杯水,泼在汪子落脸上。
水顺着汪子落的脸往下滴落。
他额头上的一大片头发被水打湿,微卷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脸颊旁那一束专门垂落下来的流苏,也被打湿,扭曲成一团。
木菲儿不知何时站起了身。
她低着头,脸埋进头发的阴影中,手上握着刚刚喝水的水杯。
“你……你……”汪子落的手抹掉脸上的水渍,放在眼前,惊恐地看了看。接着,他双手猛拍桌子,站起身,向木菲儿怒吼,“你做什么?”
窗外响起一道雷声。
木菲儿肩膀颤抖。
“因为害怕自己崩溃,所以堂而皇之地出轨,你就是这么当丈夫的吗?!你对得起那么爱你、信任你的妻子吗?对得起你的女儿吗?对得起被你伤害的白老师吗?你这个自私自利的渣男!”
饭店其他桌的客人被木菲儿的咆哮声吸引,纷纷向这边看过来。
“渣男?”
“好像是出轨呢。”
“是那个站着的男人么?看起来蛮正经的一个人,没想到居然会做出那种事呢,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就是说啊,居然还被一个小女孩训斥,怎么做大人的啊。”
汪子落脖子侧面的青筋跳动。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拆散我跟恋歌,现在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我,真是太过分了!”
汪子落紧紧握住双手。
忽然,他右手猛然抬高,向木菲儿挥过去。
“汪先生,不要……”
汪子落出手的速度很快,白恋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下一刻,她忽然捂住嘴,五官扭曲,视线惊恐地落在汪子落的脖子上。
窗外的雨点噼里啪啦,似乎不再是雨,而是下起了冰雹。
饭店正下方的马路,车辆堵成一团。红色和黄色的车灯,在雨幕中散成大片的马赛克光斑。整条街道上,都此起彼伏地响着刺耳的鸣笛声。
汪子落挥出的手僵硬在半空。
他的脑袋半分不敢动,只能眼珠下翻,眼睑颤抖地,往自己脖子上看去。
在他脖子上,贴着一柄亮闪闪的西餐刀。
西餐刀的刀刃,还沾有李左明切牛排留下的黄油和褐色酱汁。
刀刃紧贴汪子落颈动脉的皮肤,黄油和褐色酱汁,也抹在汪子落的脖子上。
从汪子落脖子的皮肤里,微微渗出一点红色的血丝。
一声铜锣声般尖利的砰砰声。
不远处,一名女***员站在那里,张着嘴,脸色惨白地注视着李左明手上的西餐刀,手上的餐盘掉在地上。
“哥哥……”木菲儿缓缓抬起头,呆呆地注视着李左明。
李左明站在汪子落对面,侧着手腕,右手握着西餐刀的刀柄。
“你……你想做什么……”汪子落颤声道。
李左明身体前倾,嘴凑在汪子落耳边,眼睛冷冷地直视前方。
“只要我的右手稍稍用力,在你的颈动脉上,稍微割开一道小口,那么颈动脉巨大的压力,就足以压迫血液,将那条小小的伤口撕开。接着,血液便会像打开自来水水龙头般,呈喷射状向外飙出,飙溅高度超过两米,呈冲溅状喷在旁边的窗户上,并且在周围,留下密密麻麻的溅射点。汪子落先生,你要试试吗?”
一条垂直的白色雨带,斜着从窗外经过。地面两侧的雨水淹没到人的小腿。下水道入口,湍急的水流拥挤在一起,汩汩翻滚,最上层的水从透明被挤成白色。
“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么?”
汪子落的手放下去,颤颤巍巍地坐回沙发。
李左明缓缓将西餐刀从汪子落脖子上拿开,坐下身,西餐刀放回桌面上。
西餐刀和餐桌接触,发出啪嗒一声,金属与玻璃碰撞的响声。
汪子落眼皮跳动,稍微看了眼刀尖,接着,瞳孔一下缩紧,侧过头,满脸汗水地盯着自己身旁的地毯。
西餐刀的刀尖,依旧直勾勾地对着他。刀刃上兀自残留着,刚刚他脖子的皮肤被划破后,流出了的血丝。
“哥哥……”木菲儿抱着李左明的胳膊,缩在李左明身后。
李左明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木菲儿的脑袋。旋即,冷冷地盯着汪子落。
“还好在这里的是我,而不是木韵诗阿姨。不然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你……你明明只是个高中生,为什么下手这么狠毒?”
“雨你无瓜。”
“汪先生,你刚刚是准备打菲儿么?”忽然,白恋歌开了口。
汪子落身体一颤。
“如果不是李左明同学制止你,你的巴掌是不是已经落在菲儿身上了?”白恋歌怒视汪子落,“菲儿还只是个刚刚升入高三的少女,你身为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性,怎么能做这种事?”
“恋歌,我只是一时冲动……”
“一时冲动?一时冲动,就要对比自己弱小那么多的女孩出手么?那你下次冲动的时候,又会伤害什么人呢?”
汪子落没有说话。
放在他身前的橘汁鸡,从端上来开始,便一口都没有动过。
橘汁鸡表面橙黄色的橘汁已经渐渐冷却,变成了糊状。
“我们分手吧,汪先生。”白恋歌轻声道。
“分手……么?”汪子落声音嘶哑。
“我真的已经……十分疲惫了。”
“对不起。是我一直以来,忽视了你的感受。既然如此,我们分手吧。”
汪子落拿起自己的眼镜,戴在鼻梁上。
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白恋歌看着汪子落的背影。
等到汪子落的背影消失,才怅然转过身,垂下眼帘。
窗外的雨噼里啪啦。
一只薯片的袋子,顺着道路旁的水流,漂至下水道入口,在下水道入口处不停打旋。
“真奇怪呢。”
李左明用筷子夹起一颗小龙虾虾球,沾了酱汁,放在木菲儿嘴巴里。木菲儿嘴里嚼着,视线却偷偷看向李左明的酒杯。李左明抓住木菲儿暗搓搓伸向酒杯的手。
“哪里奇怪呢?”白恋歌问道。
“汪先生居然会那么简单地就同意白老师分手的要求,换做平时,一定会用各种无耻至极的方式挽留白老师,哪怕各种方式都用过,也会搬出自己的女儿。今天却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
“大概……汪先生真的反省了吧。”
“才不是!”木菲儿的膝盖一下并拢,“那个渣男不是一句话不说,而是一句话不敢说。他害怕哥哥再像刚才那样,用西餐刀架在他脖子上,如果哥哥不在这里,他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白老师的!”
白恋歌耳朵上长长的耳链轻轻抖动。
“……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真的是好的么?如果过两天,汪子落再用汪凝声来绑架你,你又该怎么办呢?”
白恋歌右手紧张转动左手手腕的手镯。
“我……”
“白老师,你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和汪子落分手的关键,从来不在汪子落身上,而在你自己。汪子落再怎么肆无忌惮,也不敢暴力地把你囚禁在自己身边。但是,你却会囚禁你自己。”李左明低声道,“只要你依然放不下汪凝声,汪子落就有把你绑架在自己身边的手段,想要真正从汪子落身边逃离,你只有彻底放下自己对汪凝声的感情。但是白老师,你做得到吗?”
薯片的袋子继续在下水道的水流上打旋。
饭店侧上方,浓厚如墨的乌云中,窜出一条白色的闪电。
饭店陡然被笼罩在一片惨白的光幕中。
下一刻,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声冲进窗户。
不少客人发出惊恐的私语声。
“哥哥,难道没有既能让白老师不离开汪凝声,也能够拜托那个渣男的方法么?”木菲儿晃了晃李左明的胳膊。
“……”
李左明喝了杯啤酒。
他头顶的呆毛打了个圈。
思考了一会儿,他低声道:“有倒是有。”
“有吗?”白恋歌的耳链剧烈摇动。
“我确实知道一个,能让白老师继续和汪凝声保持关系的方法。但是这个方法,需要白老师下很大的决心,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呢?”
“把你和汪子落先生之间的事情,告诉汪凝声。”
“什么?”
薯片包装袋被湍急的雨水淹没,渐渐沉到水流最底部。
接着,薯片袋铺在下水道狭长的排水口上,将排水口堵住。
下水道累积的雨水越来越高,渐渐蔓延过人行道的台阶。
“白老师只有把自己和汪先生之间的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诉汪凝声,汪凝声才知道她父亲究竟对白老师做了什么。这样,汪子落也就也无法再继续,以汪凝声为要挟,绑架白老师留在他身边了。而汪凝声也依然可以保持和白老师的关系。”
“可是……凝声只是个小学生,我怎么能把这种大人的事告诉她呢?”
“白老师真的以为,汪凝声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么?”
“难道……不是么?”
“看来白老师虽然照顾汪凝声那么久,却并不理解她呢。”
李左明右手食指敲着桌面。
木菲儿脑袋枕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但是她桌子下的脚,却又不知什么时候,从鞋子里脱了出来,踩在李左明脚背上,脚尖一下一下晃动。
“白老师不敢将事情告诉汪凝声,是害怕汪凝声知道后,无法接受你和她爸爸的事情,从而陷入巨大的痛苦。另一方面,汪凝声明明那么信任你,你却趁着她母亲生病住院,和她父亲勾搭在一起,如果被汪凝声知道,肯定会怨恨你。但其实,白老师的这两个担忧,全都是多余的。汪凝声要比白老师想象的,远远懂事得多,也远远成熟得多。”
李左明按住木菲儿的大腿,让她的脚不要乱动。但是木菲儿的脚却晃动得越发厉害。李左明的脚背隔着鞋子,都被踩得有些酸了。
“李左明同学……为什么这么说呢?”
“汪凝声继承了她母亲的性格,特别擅长洞悉身边人的精神状态,却和母亲一样兰质蕙心,从来不表现出来。她对白老师和汪子落的事,早就猜到个大概,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方面,她知道汪子落这样做是不对的;另一方面,她曾经半夜里,听到从汪子落的房间中传出的哭声。她站在门口,透过门稍微闪开的缝隙,看过汪子落在暗淡的灯光下濒临崩溃的样子。但是她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叫了一声爸爸。
而白老师的到来,令汪子落脸上,久违地浮现出了笑容。这一切,汪凝声都看在眼中。
最后一个原因,就是汪凝声本人十分喜欢白老师。因为白老师的性格,和她的母亲很像。”
白恋歌放在桌面的手指微微蜷缩。
“这么说,凝声真的……什么都知道么?”
“是的,汪凝声全都知道。虽然有些事情,她小学生的阅历和见识还无法理解,但是白老师和汪先生大致的事情,她却是明白的,并且已经默认你们两人在一起了。
为此,她也在经受良心的谴责,因为她对她妈妈隐瞒了这件事。
白老师看不到的背后,汪凝声,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也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哪怕白老师不为了自己,为了汪凝声,也该把这件事情挑明。这是作为大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原作游戏里,汪凝声也是可攻略的女性角色之一,只不过属于非爱情系的特殊情感攻略角色。
但是李左明却因为时间原因,没有攻略过,甚至连汪凝声的攻略情报都没有看过,只是在研究白恋歌的攻略情报时,顺带看了一眼。
汪凝声的攻略剧情,和白恋歌的攻略剧情有重合部分,攻略汪凝声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解决汪子落和白恋歌的感情问题。
这个流程,恰好也是将白恋歌对玩家的负好感度,刷为正向好感度的关键步骤。
也即是说,完成对汪凝声的攻略他后,玩家就可以同时开启对白恋歌的攻略。
正是这个原因,李左明当初连白恋歌的攻略也没有完成。
而解决白恋歌和汪子落感情问题的方法,便是让白恋歌和汪凝声坦诚相待。
这个方法看起来简单粗暴,但当初几乎没有玩家能够想到这一点。
原因在于,经历过之前的攻略环节后,玩家已经充分了解汪凝声对失去白恋歌的抗拒和悲伤,根本无法想象,原来汪凝声居然已经知道白恋歌和汪子落的关系。
直到后来,后来有个玩家在和汪凝声互动的中,无意中试探出了汪凝声对白恋歌和汪子落的态度。
当时那个玩家问汪凝声,如果你妈妈去世了,你愿意爸爸再娶新的妻子么?汪凝声挣扎了好久,说愿意。那个玩家愣了一下,说你想你爸爸娶什么人呢?汪凝声说白老师。
玩家这才觉察到,汪凝声早就明白了白恋歌和她爸爸之间发生的事情,并且在心里默认了这一切,不仅如此,还帮助两人隐瞒,在妈妈面前撒谎。
也终于明白,解决白恋歌和汪子落感情问题的攻略方法,就是让汪凝声和白恋歌互相坦白。
“可是……凝声真的能承受么?”白恋歌依旧有些犹豫。
“白老师放心,汪凝声肯定能承受的。因为她是跟她母亲一样的,是坚强又善良的小女孩。”
汪凝声攻略的结局,并不是和玩家建立恋爱关系,而是建立兄妹般的亲人关系。
在游戏原作里,汪凝声是个天使。
窗外的雨终于变小了。
白恋歌低着头,没有说话。
木菲儿的小腿像蛇一般,紧紧缠着李左明的小腿。
李左明耳边传来,木菲儿的鼻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