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城是一座火城,从鸢尾摇曳的五月到昙花转瞬的十月,它一直处于烁玉流金的高温状态。而其中最为灼烫的七八月,整个城市的平均气温高达38c,最高气温则有46c。它宛如一口熊熊燃烧的火炉,可蒸出人间百态与尘世炎凉。
夏至过后,绪城已经步入让人倍感煎熬的灼热时期。这个时期,城市宛如睡着了,横穿竖过的繁华街巷里人流稀少,大部分店面闭门不开,连驶过主干道的车辆也少之又少。灼灼夏日里,城市里没有人声,除开附在树上“吱吱吱”鸣叫的蝉以及偶尔掠过电线杆轻快绕开的鸟鸣,几乎不再有其他声音。
七月的绪城,的确像一个安详熟睡的婴孩。只不过这是白天之时。而一旦到了晚上,气温大幅度降低,绪城八街九陌,霓虹璀璨,人声鼎沸,车辆更是川流不息。尤其是市中心,人流攒动,摩肩接踵,士农工商,叫卖婉转,广场上人山人海,店面前门庭若市。绵长不绝的喧闹声中,展现一幅软红香土,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致。
它宛如一座美丽的不夜之城。因而七八月的绪城有一个异常别致的称呼——午夜明珠。
然而这个故事的开端并不在璀璨繁华的夜晚时段,而是整个城市都处于萎靡状态的日中之时。
火辣辣的太阳高悬天穹,万里蓝天,不见白云。金色的阳光将大地烤得冒烟,除开部分为生活奔波的上班族,大部分闲人都躺在空调屋里避暑。
正是这个尤为安静的时间,蓝树小区b栋大楼的天台上,站着一个矮胖肥硕的身影。
他叫郁子岩,三十出头,事业有成,位居蓝百合三星大酒店的经理,年薪超过五十万。而他本身也是一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他不仅有事业,还有一个非常美满的家庭。
他有一个小他三岁、却真切爱着他的妻子,唐静舒。
八年前,他还是一个在城市里摸爬滚打的穷小伙,而她是正值芳华的名校女大学生。
那时他什么都没有,她却义无反顾地陪伴他、支持他,甚至在他最失意的时候,以自己的名义贷款帮助他。
他的成功并非偶然,若非她的存在,兴许他现在还是酒店里默默无闻的服务生。
所以他也爱她。
他们结婚已有六年,在绪城市区的蓝树小区买了一百五十平米、一室四厅的大房子,膝下育有一女。
女儿郁小甜今年四岁,正在读幼儿园。
他们一家每当节假日都会驾车去绪城附近的旅游区观光游玩,羡煞左邻右舍。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非常幸福圆满的一家人。
但却没有人知道,郁子岩一家的幸福已经到头。
此时郁子岩面容悲恸地俯瞰楼下的万里风景。被太阳烘烤得宛如熟透的大地上,大楼鳞次栉比,层层叠叠铺向视野的最远处。
这的确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只不过这美丽的背后,却潜藏着无尽的血腥与丑恶。
郁子岩流着泪,用模糊的双眼看扭曲的城市。
许久许久,他发出绵长的叹息,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全家福壁纸。壁纸上,妻子甜美可人,女儿粉嫩可爱,只有又黑又胖的丈夫与她们格格不入。
如果强加一个逻辑,他没有她们漂亮,所以他该从她们的世界里消失。
于是郁子岩真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里。
他跳楼前给唐静舒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很简短。大概是向她道歉,并请求她找个好男人照顾好郁小甜。
三十三楼高的天台上,郁子岩身化流光,轰然坠落地面。
他被摔得粉身碎骨。而已经死去的他,眼睛却还狰狞地睁着。他好像在看着某人,眼里全是仇恨与憎恶。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
叶黎又做了四十个俯卧撑,累得满头大汗。
客厅里喷上栀子花味的空气清新剂,他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味便全都消失不见了。
叶黎光着膀子去浴室冲凉,而徐小娟就站在浴室门外安静地盯着他。
叶黎仿佛没察觉她的目光,自顾自脱衣放水,迅速清洗身上的汗水。
待他裹着浴巾出来,徐小娟还在门外站着。
叶黎抬手抚她的脑袋,微笑着说道:“小娟,我和你说过很多次,别人洗澡的时候,不能在外面偷看。”
徐小娟呆呆地点了点头,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叶黎盯着她呆滞的神情,心中再一次传来强烈的刺痛。
他还记得四个月前,那场婚礼风波中,因为杜昌翊的狂暴,徐小娟身体多处遭受重击,脑袋也未能避免。
她的脑袋发生震荡,并产生局部淤血。
虽然通过手术治疗,她脑中的淤血已经散去,脑部震荡也没留下可观测的后遗症,但她却有了奇怪的症状。
她变得异常呆滞,反应慢得宛如年过古稀的老妪。而她的智力也受了影响,变成了四五岁、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
叶黎有时感到十足讽刺。当她竭尽全力靠近他时,他在努力推脱。而现在,他发誓要娶她、要照顾她一辈子,她却无法对他做出肯定回应了。
兴许这世间的感情就是这般折磨人。
唯一让叶黎感到欣慰的是,徐小娟有时候会短暂的恢复正常。只不过纵然她恢复正常,她的眼里也只有悲伤。她曾说过“我宁愿永远当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这样你才愿意真心地照顾我——像父亲一样”。
叶黎是她的男人,不是她的父亲。但这个几月里,他好像真的成了贴心的好父亲。他把她照顾得好好的。
她清醒时,决不让叶黎碰她,连摸一下手都不行。
她呆滞时,却又仿佛出于好奇,经常偷看叶黎,有时候还会偷偷脸红。
叶黎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有时候他也感觉折磨与煎熬,但他从未想过要丢下她不管。
他希望她能完全的恢复过来。医生也说过,她的症状其实和身体没关系,而是一种负面心理引起的症状,也就是心病。治疗心病当然只能用“心药”,叶黎认为自己就是治疗她的“心药”。
他深信着,只要他不离不弃一直陪着她,她就一定会好起来。
等她好了,他就娶她。
叶黎抓起徐小娟的手,把她带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他帮她洗脸,梳辫子,有时候还帮她缝衣服。
他不仅像父亲,有时候也像母亲。
这会徐小娟想看电视,叶黎就打开电视。
电视里恰好在播放绪城的一桩坠楼事件。
叶黎在屏幕上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便是死者郁子岩。他当然不认识这个人,但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徐小娟忽然道:“叶叔叔,我要看《喜羊羊和灰太狼》。”
她不知道自己早已是大姑娘。她还把自己当成爱吃糖果的小女孩。她一向叫叶黎“叶叔叔”。
叶黎事事迁就她。这会他也不看新闻,用遥控器换台,换到少儿频道正在播放的《喜羊羊与灰太狼》。
徐小娟眼睛里满是星星。她看得很开心,有时候还会欢笑着跳起来。
叶黎不打扰她,自顾自走到一旁,从橱柜里取出早就买好的臂力器继续锻炼。
他发现自己的体质真的很弱小。当时房倒屋塌,如果他能稍微强壮一些,兴许就能护住徐小娟。
叶黎锻炼了四个月,腹部已经浮出明显的肌肉块,而且手臂的肱二头肌、肱三头肌都明显比以前更结实。
他现在单手就能抱起徐小娟。
兴许这就是所谓的“生命在于运动”。叶黎连续运动、持续锻炼之后,的确感觉自己活得更加充实。
叶黎连续压缩臂力器数十次,感觉双臂稍稍发软,为了避免再次流汗使得屋子里乌烟瘴气,便停止锻炼,转而到写字台前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打字写小说。
他还记得县二中里,自己答应过那个蹒跚老人的事情。他要把曾虔曾残害学生的事情写出来,以此警戒其他老师。
叶黎的写作能力着实不强。他用了四个月时间,只写出几万字的短篇,而且文中逻辑还存在不少漏洞。
为此他懊恼过多次,却从未想过要放弃。
叶黎写了一段,手机忽然响了,来电显示是沈星暮的名字。
叶黎心中苦笑。他知道自己又必须出门了。这几个月,他尝试过再找工作,可惜他只会销售,而一般的销售公司,工资着实不高。
后来兴许是沈星暮可怜他,给了他一份非常轻松的好差事,便是做沈星暮的司机。
沈星暮给出的工资当然不低。每个月好几万,叶黎只需工作半年,就能把他和徐小娟欠沈星暮的钱还清。
沈星暮和夏恬结婚已有好几个月,他们的感情却没有丝毫淡化,反而越发炽盛,每天都是新婚燕尔。
他们总是三天两天旅游,而叶黎作为沈星暮的司机,就必须过去帮忙开车。
这是叶黎职责之内的事情,他心里并不抱怨。只不过他每天照顾徐小娟,经常感觉身心疲惫,连开车也感到痛苦。
叶黎点击了接听键,纵然他现在百般不愿出门,但他有基本的职业素养,不能得罪自己的朋友兼老板。
而电话里,沈星暮的第一句话便让他郑重起来。
沈星暮道:“叶黎,新的游戏开始了。你赶紧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一起去绪城。”
这种时候,叶黎当然不会找任何借口搪塞。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善念之花,于是他重重点头道:“我这里没什么好收拾的。我立刻去找你!”
电话里传出冷笑声。沈星暮讽刺道:“你可以不收拾行李,我们到了绪城缺什么买什么就行了。但是徐小娟呢?你打算把她丢在家里不管?”
叶黎的双瞳陡然一收,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愧之感再度涌上心头。他发现徐小娟说的是对的,他果然更关心何思语。现在的徐小娟不能没人照顾,而他几乎没考虑这个问题,便急着去找善念之花、急着许愿复活何思语。
叶黎沉默许久之后,小声问道:“那你能等我一会吗?我上网查一下,请一个信誉较好的保姆过来照顾小娟。”
沈星暮道:“不用了。保姆我已经帮你请好了。”
叶黎问:“谁?”
沈星暮道:“她叫朱雨,是一个非常忠实的小姑娘。上次你去夏恬的别墅,应该见过她。”
叶黎想起那个面容姣好,而且脾气也比较温和的小姑娘,心里稍稍放心下来,当即点头道:“谢谢你,沈星暮。”
沈星暮道:“另外,这么大一个房子,朱雨和徐小娟两个人住总归不让人放心。我顺便帮她们请了一个保镖,也是你上次在别墅里见过的。他叫米禾骏,身手很不错,如果有谁敢打她们的主意,至少要五个练过拳脚的男人才够。”
叶黎惊叹沈星暮的细心,再次道谢道:“沈星暮,感谢你。这次我们一定能拿到善念之花!”
他知道,沈星暮真正在意的是善念之花。他想救回何思语,而沈星暮也想治好夏恬的病。他们因善念之花才相互认识并产生交情,所以他感谢沈星暮的最好办法,就是尽快拿到善念之花。
叶黎回客厅,对徐小娟温声细语说道:“小娟,我要出去一段时间。等一会会有一个很温柔的姐姐来陪你,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听她的话。”
徐小娟原本看电视看得非常开心。而此刻,她的嘴巴一扁,两眼变得红红的,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女孩。
她抓着叶黎的手,“哇哇”惊叫道:“叶叔叔!你不许走!你走了晚上就没人给我讲故事了!”
叶黎抬手抚她的脑袋,安慰道:“待会来的那个姐姐会给你讲故事。”
徐小娟不依不饶道:“可是她没有你讲的好听!我就想听你讲故事!你说的今晚给我讲《丑小鸭》,你不能说话不作数!”
叶黎只能苦笑。
他试图组织语言,尽力安抚这个仿佛失去理智的小女孩。可是他发现自己真的很笨。在这种时候,他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蓦然的,叶黎看到徐小娟眼中闪过浓浓的悲伤。她的哭泣声消失了,而她紧抓着他的手也随之松开。
她静静地看着他,眼泪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此时的她,绝对不是四五岁的小女孩,而是十八岁的大姑娘。
叶黎惊讶道:“小娟,你恢复了?”
徐小娟流着泪,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她盯着他,淡淡说道:“我恢复了又能怎样?”
叶黎的脸色一紧,认真道:“你恢复了,我就娶你过门。”
徐小娟冷冷道:“每个人都有脑袋撞墙的时候。我的脑袋撞过墙之后,头脑反而变得更加灵活。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地缠着你。如果你不爱我,就不要对我好。”
叶黎沉默。
徐小娟道:“我知道你是一个烂好人,你总是尽力满足别人的要求。但这一次你实在不用委屈自己。你若爱何思语,就不用管我,尽全力去救她吧。”
她的眼中只有悲伤。自从她去过他家一次,她眼中的悲伤就不曾消退。兴许她真的只想做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她只有在不懂事的时候才会忘记悲伤。
叶黎走过去,张手想抱住她。但她的身子很灵活,往边上一跳就避开了。
叶黎大步追过去,这次她闪躲不及,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
叶黎不顾她的反抗,亲吻她的额头,并用立誓一般的语气说道:“小娟,你不要说这种傻话。我若不爱你,又怎会因你而心痛?莫非你忘了,我们‘换过血’,我曾用血起誓,这一生决不抛弃你。”
徐小娟忽然就不挣扎了。她怔怔地盯着他,咬着嘴问:“你说真的?”
叶黎道:“我从未对你说过谎话。”
徐小娟问:“那何思语呢?你不爱她?”
叶黎道:“爱与不爱都已无关紧要。她是一个放浪不羁的女人,而且还设计杀过人。我拼命寻找善念之花去救她,仅仅是因为她对我有恩。在恶念空间里,她用自己的命换了我活下去的可能。无论我是否能成功报恩,我的老婆都只有你一个。”
徐小娟把脑袋贴在叶黎怀里,左右摇头摩挲,将脸上的眼泪擦掉。她的眼中居然又一次闪烁出明亮的小星星。她急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叶黎认真道:“我说你是我的老婆。”
徐小娟开眉笑道:“老公!我爱你!”
叶黎会心笑着,轻抚她的脑袋。此时他真的感觉到了满足与幸福。他觉得,如果能和徐小娟长长久久,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他沉浸在此刻的幸福之中。
片刻过去,徐小娟忽然道:“叶叔叔,你是不是不走了?”
叶黎定睛看过去,只见徐小娟又变得天真稚嫩,宛如四五岁的小女孩。
似乎她真的很少清醒。
叶黎道:“小娟,你听话,在家里好好待着,叔叔过几天就回来。”
徐小娟咬了咬嘴,忽然凶巴巴说道:“那你回来的时候必须给我买很多很多的糖果!”
叶黎略感错愕。他以为徐小娟还会撒娇,事情却出乎意料的顺利。
叶黎点头道:“我给你买一麻袋的糖果,够你吃到明年。”
叶黎去楼外不远处的停车场取车,径直开往沈星暮的住处。而这时沈星暮和夏恬正站在门外搂搂抱抱、依依不舍地道别。
沈星暮看到叶黎来了,便对夏恬叮嘱道:“这次你等我的好消息,别再去找童遥帮忙。如果你遇到麻烦,而夏秦第一时间来不了,就打高哲羽的电话,他离我们家非常近。”
夏恬温婉地点了点头。似乎这短短几个月里,她已从安静而美丽的少女变成懂事而贤惠的好妻子。
叶黎驾车上高速路,循着路标赶往绪城。
沈星暮点燃一支烟,狠吸一口,接着面无表情道:“先去绪城市区的蓝树小区,查一个叫郁子岩的人。”
叶黎再一次听到郁子岩这个名字,心中的熟悉之感越来越浓,却依旧想不起以前在哪里看到或听到过。
他点了点头,顺着问:“查郁子岩干什么?”
沈星暮冷冷道:“我无意中看到郁子岩的坠楼消息,善恶游戏恰好在此刻展开。我不信这是巧合。”
横峰扫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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