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搞的,去一趟华州就丢点零件儿?”秦王见到欧阳镜,吓了一跳,不禁皱眉:“你实话与我说,是不是又干什么缺德事遭报应了?”
欧阳镜知道苏御不爱听那些,他就承认错误似的低着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呜咽。
一只眼睛虽然没了,可泪腺还在,眼泪流出来,蜇伤般的疼痛感刺激着他空空的眼眶,害得他哭得停不下来。
见欧阳镜哭得很惨,苏御不再追问,而是道:“人的一生很玄,在我看来就是一个混沌系统。你不知道自己何时走运,何时倒霉。你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是自己比别人聪明,所以这些都是应该得到的。”
苏御想起前一世参加过的一个节目,那是在一个港岛。让一群社会精英去体验最底层人民的生活,干勤杂工。结果刚体验几天,有些精英就崩溃了。他们坦诚地说,如果从小儿就是这样的环境,他们很难复制自己的成功之路。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运,苏总就被夫人给报了名……
“我承认你的能力很强,你这种人很容易成功。但不得时运,再有能力的人也起不来。譬如汉高祖刘邦,你说他能力强不强?但你知道他只比秦始皇小三岁吗?
观其一生,生于农家,却不喜耕作,三十七岁才成婚,四十五岁斩白蛇起义之前他还只是个亭长。四十八岁杀沛县,自称沛公,不久就投靠项梁。五十一岁进咸阳,拜汉王,五十五岁才当皇帝。
且不说张良、陈平、萧何这些文人。就说樊哙、周勃、曹参、卢绾、夏侯婴这帮人,若不是刘季起势,他们依然是刘亭长的狐朋狗友。哪个能当将军,哪个能当相国?一个县里能同时出现这么多能人,这是为什么?因为千里马本来就很多,少的是伯乐。也就是说,跟你一样聪明,或者比你聪明的人大有人在,可他们过得不如你,这是为什么?
你认为是自己努力的结果?没错,你确实努力过,也因为努力而得到过,但我依然认为你的成功不完全取决于你。所以我建议你还是信点什么。我希望你能信报应,那样你就不会干这么多坏事。
做好人未必有好报;做恶人未必不能封神。但大体来说,还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现世报的例子比比皆是。以前你运气好,做过那多缺德事,都让你逃掉。可后来你也吃过大亏,你还不知浪子回头吗?
吃点,喝点,女票点,对于暴发户来说,可能扛不住几番折腾就穷了。但对于巨富之人来说那都是毛毛雨,小钱儿,不会败家。你看那些财阀少爷,整日酒林肉池,玩几百个女人,他穷了吗?玩女人花的钱,还没有他们放在钱庄的利息高,怎可能败家?可你不一样,吃喝票已经不能满足你,如果你再不知收敛,迟早败家,甚至家破人亡。”
道不同不相为谋,苏御知道欧阳镜最不信的就是报应,之所以还愿意说这么多,更好像是一次自我反省。而这个过程是痛苦的。苏御发现自己也走在一条不归路上。
这是天性,天性使他是个能人,但他也被天性所误。误着欧阳镜,也误着苏御。
见秦王说了这么多,欧阳镜还假模假样的装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借用秦王的文房四宝,提起笔来写了封信。搞得神秘兮兮的,还不给秦王看。
这小子现在出息了,可以用神策军驿邮寄信笺。不过他很懂人情,每次用军驿都会撒点钱。从驿官到驿兵,没人觉得他是个麻烦。
一只眼看起来很丑,欧阳镜去找王太医想办法,后来王太医给他安了一只狗眼睛进去。每天还要抠出来洗洗。那场面想想都觉得瘆得慌。
苏御以为欧阳镜能老实些,可后来发现自己想多了。欧阳镜是不会老实的。他坚持之前的梦想,要杀死大兴皇帝,助秦王登基,他还要当大内总管,让犁万堂和曹小宝给他当奴才。
可他跑进宫去,却被曹玉簪以眼神惊悚为由收回太监腰牌,只是给他安排了一个八品坊丞的小官儿。
在苏御看来,这就是个乡级干部,由于在城里,所以他就是个街道办主任。
……
洛河从洛阳城中穿过,所以洛阳城防是有天然缺陷的,也正因为此,洛阳八关才格外重要。
以洛河为界,洛阳城分为南北两个附郭县。就好像唐朝长安城里的长安县和万年县一样,直接归京兆府管,也经常能接到朝廷直达的命令。
都想当京官儿,可附郭县令是个例外。大一点的好处都被京兆府捞去,而倒霉事都落到县令头上。
附郭县属于大县级,设七品县令。附郭县下辖几十个坊,坊里设有坊丞,一般是正八品。特殊坊是七品,甚至六品,县里都没资格去管。比如玄甲军仓所在道政坊、皇族聚居的道光坊、三大门阀的清化坊、立德坊、承福坊。
今日秦王办完手头事,打算去通济坊看看,拜访一下新上任的欧阳主任。虽然只是个八品官儿,可到底是吃皇粮的品秩官员。而梁朝官民比例不高,部门较少,所以权力比较集中。
不能小看坊丞,这也是一个集税务、治安、商业、国土资源、市容市貌等多项职能于一身的官。在这一亩三分地儿,其权利相当于几个“所长”合并。欧阳镜的八角楼和租赁商会就在通济坊,可以说他也是官商勾结的一种典型。
“秦王到!”
“哎呀!哎呀呀!我敬爱的秦王殿下,卑职想死你啦!”
欧阳镜趴在地上,行五体投地大礼。他没个正行,害得他的一群手下也是这般,苏御看到的是一群人趴在地上。这场面实在有些滑稽。
秦王的铁骑卫兵都比坊署的人多。
殿下英俊,派头十足,羡煞旁人。
据说今天永康县要来通济坊检查工作,欧阳镜刚准备些礼物,苏御饶有兴致地翻开看了看:“把礼物收起来吧,由我照着,你还用孝敬他?他不来孝敬你就不错了。”
欧阳镜一笑道:“殿下金玉良言,必然是对的。可县令头一次来,不好让他空手回去,权当交个朋友。”
苏御点头:“你这个人圆滑事故,颇有才干。让你当个八品官实在是委屈了。你先干着,将来我会找机会把你调去户部。从此太后不会再管你,而你的曹老爷恐怕也不会再理你了。”
“这……”欧阳镜一个眼珠转了转:“可在我看来,曹老爷好像另有打算。”
“你发现什么了?”
“我知道曹圣经常与张云龙私下来往。按理说,他俩应该是两个派系的人啊。莫非……”
苏御皱眉想了想,确实感觉贤王和康王对张云龙曹圣的控制力不高。这两个人随时都有可能不听指挥。就包括他们二人一东一西的驻兵,如果他们不撤,贤王和康王未必拿他们有办法。
二王之争的变数,很有可能就在这两个人的身上。
……
秦王来小街,顺便看了看苏家酒楼。美妾卿水兰依然在这里经营,而憨憨苏集也一直在这里当杂工。
看得出来,苏集就是太在乎他的美妾,总担心美妾被别人勾搭跑。
要说这个憨弟弟也是个死脑筋的,亲王哥哥这高枝儿他不去攀,宁愿在这里当个杂役。他还乐此不疲。
而且这个憨憨从不主动去秦王府探望哥哥,就好像没这个哥哥似的。反而是苏御经常来看他。卿水兰都骂他,缺心眼儿的货,若不是奴妾出身卑贱,一准要多去走动走动。
今日秦王来找苏集,要带他去相亲,唐立家的孙女儿,才十三岁,嫡出的唐家小姐。可苏集却说,他不要媳妇,有卿水兰就够了,还要让水兰当正房才好。
这话把秦王气得两眼一瞪:“你是苏氏将门唯一后人,就娶个伎人坐正堂吗!”
“我不管,我不管!她怀孕了,我不能娶正房来欺负她!”憨弟弟见秦王怒了,就像小时候撒赖一样,往车上一趟,扭打胖大身形,又哭又喊。
苏御拿他没辙,想来还是憨弟弟着了魔,强拧的瓜儿不甜,苏御也就暂时不管了,只等他日后开窍再说。
随后苏御去孔雀楼与上官夫人和孔婷见面。
秦王与孔婷,好似一对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但并没逗留许久,又去到景行坊把苏小桃、苏小英、苏小巧带走。打算让她们去郡主府住。最近唐似玉和唐天蓝要回府述职,让小桃看看这两个唐家小伙子,若看得上,就许配唐家。
苏御还说,将来秦王殿建成,还要把陈逊、马婆婆、牛婆婆接到王府养老,与老黄作伴。
路上,坐在宽大王车里,苏小桃咬了咬嘴唇:“哥,现在见到郡主,应该怎称呼哩?叫王妃,还是叫嫂嫂?”
苏御笑了笑:“叫王妃显得太正式,叫嫂嫂就好。”
揭露身世之后,明显感觉到苏家小妹们与自己有了距离感,她们变得拘谨。过了年,小巧也十岁了。趁孩子还小,带回家养养,或许还能挽回一些感情。
突然马车急停,车里人猛地一晃,随即听到外面传来童玉叫骂声:“瞎了眼的!见王车也不知避让?”
又听到吴杀金喊:“拿下!”
苏御透过门帘向外望去,见到一名锦衣少女在驾车,少女正气鼓鼓盯着童玉,而这时吴杀金等人已将她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