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熏炉青烟袅袅,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泼成一格一格碎金。
车之任坐在窗边圈椅上,从瓶中取出一丸清静香,在手中碾平放进熏炉。等那香丸散发出冷冽的味道,他才拿起桌上的茶盏,用茶盖不断拨弄茶水,眼睛时不时地抬起看一下榻上浴光的柔弱美人。
戚履冰嗅着这醒神的冷香,头脑中的晕眩感终于消退,他坐起身,面向的陌生修士笑了一下。
车之任被笑冲得手足无措,不由得就危襟正坐,变得十分拘谨。
他开口问道:“那个,你好点些了吗?”
戚履冰点了下头,没有说任何话,一时间有些陷入相顾无言的境地,但戚履冰没意愿去打破这种境地。
他可能比车之任还了解自己在这里的原因。
似乎当一个人骤然身处上位,有掌控别人命运的权力时,总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垂怜心和拯救欲。
说到底,这就是一场用于满足自我的感动戏码,偶尔还夹杂着其他。
沉默逐渐变得尴尬起来,戚履冰依旧泰然自若。
清静香仍就香着,陈之任努力的搜肠刮肚,想寻找一个话题,可半天想不出他们可以说什么。如果不是现在的处境,这种美人都不会看他一眼。
半晌,他磕磕巴巴的说道:“师弟,你……你……你要喝茶吗?”
师弟?
戚履冰轻笑了声,说道:“好。”
他仍用黑带蒙着双目,便摸索着走过来。车之任见此连忙伸手去扶,隔着金绣白袍几乎能感受肌骨的触感,而鼻间更是涌动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乍一闻十分冷淡,可仔细感觉后偏偏带着一丝甜软,好像冷露湿掉的桂花。
车之任有些许恍惚,他只是一时起意把人弄了过来,至于具体为什么,却心中并未有想法。
眼下,他们却贴得太近了,近到他心中生出一丝旖旎的心思。
这不能怪我,是他,而且我也算救了他……
车之任想到这里,不禁有了些勇气,从仅仅扶着一只手臂变成半揽半抱,不禁有耳鬓厮磨的意味在。他的心砰砰跳动,生怕出现什么情况,可怀里的人没
有动,如他所愿的没有动,似乎温驯至极。
“我……我……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这是默许了的态度,他不禁开始放肆起来,将手按在身前,正要贴得更近,却见怀里的人回头了。
烟匀露洗,骨细肌香,草色艳横塘。
“帮我解一下带子。”
他仰着头,黑带缚遮双眼,全然的乖顺,任由他施为的样子。
车之任被蛊惑了一般的抬起手,颤抖着挪到怀中美人的脑后,在无数青丝中流连滑动,寻觅解开黑带的地方。
“应该是这里吧。”他说完手指碰到系结,准备解开它。
戚履冰听着他惨叫着摔在地上,自己伸手勾着黑带换了地方,斜着一双泛着深青色的眼睛看过去。
车之任惊讶的喊道:“你的眼睛能看见!”
他被三道金光紧紧禁锢在地上,身体灵识一动都不能动,但五感却保留着。
“我的眼睛怎么了?”
戚履冰淡淡的反问了一句,直接转身坐在了窗前椅子上,从袖中取出桂花糕,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他是从来没有说过他的眼睛有事情。
车之任面色难看,那股缠着熏炉冷香的桂花味浓得几乎要发胀,他整个人就猛然从那种迷离梦幻中挣脱出来。
“就算你用法宝骗倒了我,你也走不出去这艘船。”
戚履冰蹙起眉头,糕点有些太过甜腻,又在放了一整天,就着茶吃了两口也有些难以下咽。
车之任见他不再动作,以为是那句话拿捏住了他,冷哼一声道:“劝你莫得意,楼下是我两个师兄弟,他们见少了人早晚会上来的。你就算再有手段,现在只是一个没有法力的犯人,必定无法逃不脱,说不好他们手上一时没轻重,你还要死在这里。”
戚履冰放下桂花糕,推开旁边的窗户,扫了一眼在甲板上发呆的人,直接开口唤了一声。
“罗天纵,上来。”
甲板上的两个修士还在数人,戚履冰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喃喃自语,但罗天纵一个激灵就跳了上来。
“这是怎……”罗天纵一进来就愣住了。
戚履冰抬头道:“你不用
放走我后回仙岛再领罚了,这正好有个人顶上了缺。”
罗天纵浑身一震看向自己的师弟,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恍然,原本的策应工作应该是师弟的,现在他活着,师弟却要死了。
唉,应该是师弟知道的太多了。
兔死狗烹啊,罗天纵感叹完,站在车之任身前试了几次还下不了手,这次是车师弟,下次会不会是他呢?
车之任一看这场面便知道他们早就背后勾结,如今又要拿他解决缺漏之处,正心如死灰之际,却见罗师兄犹豫半天还没下手。
他心中一喜,罗师兄还是于心不忍,决定给这杆秤上加个码。
“我救你出来是一片好心,你居然恩将仇报!”
车之任大声喊着话,眼睛看向罗师兄,却发现罗师兄眼神呆愣,一脸的迷惑不解。
这是为什么?
车之任脸上流露和罗天纵一模一样的表情。
戚履冰见此笑了笑,淡淡的说道:“我看你是想挟恩图报。”
尽管对罗师兄的表情不解,但听到戚履冰的话,车之任下意识的就反驳道:“我没有,我是看你身体不适请你进屋休息,哪知你居然用法宝抓住我!”
戚履冰笑道:“整整五十个人,你难道不是觉得我好看才救我的吗?
……
车之任根本没想到会听到这么直白的话,这种事情不都该在朦胧间暗示,就像隔着一层纸,虽然双方都意会,但绝对不该捅破吗?
何况,这种事发生在身上,他不该觉得羞耻难以启口吗?
除非……车之任的眼睛在两人身上移动。
罗天纵听到戚履冰的话,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正惊疑不定呢,就看车之任用一种暧昧的眼神在他们身上移动,吓得浑身一抖,直接就用灵力点在车之任的头上弄晕了他。
“不是,不是,戚真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不是。”戚履冰看着欲盖弥彰的罗天纵,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吩咐道:“动手吧。”
罗天纵这回半点没犹豫,直接就用之前在宗门内偷学的方法废了车之任的修为灵根。
戚履冰也没问,他为什么会这种手段
,只起身示意他离开了。
罗天纵张了张嘴,也什么都没问,低头拖着人直接跳下了甲板,没给师弟看就直接扔给陈掌柜。
人数对上了,他也不用受罚,至于少掉修士,总比让叛徒跑了令掌门安心。
戚履冰扫了一眼,又等所有修士都被罗天纵引走,才缓缓从楼梯下去。
权色交易这种事,有人一辈子也遇不到,有人却能经常遇到。青华宫从来就不是底层修士们想象得那么干净,这种充满诱惑的事情无处不在,似乎只要付出些许,就可以得到很多不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东西。
他不是进入宗门便被争先恐后收为真传弟子的天才,五百年的时光里,当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却是太久没有遇到了。
看来还是没有很生疏。
他与卫半鸾熟悉后,曾和他谈过这种事。那时正值外门一个长老试图□□练气修士未遂,被执法弟子押进了第四宫处罚。风流韵事满天下的卫半鸾说,□□乃是天性,顺其自然便是道,只是这最基本的道也是禽兽。他却觉得□□这种事与□□无关,而是向弱者宣泄权力欲。
在控制、侮辱、践踏尊严这种事情上,最原始的手段往往是最有力的手段。
戚履冰回头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罗天纵。他这一路走得自在,也全靠威胁恐吓别人的生命,也是原始手段。
没办法,实在太好用了。
就像修真界没有传说中的一计安天下,却真有一剑安天下的事情。
归根到底,人也是动物,再怎么计较估计在天道眼中也跟猪狗差不多。人类逆天而行,既是修真飞升,也是凌驾众生,可惜自几位法主后从没有修士飞升过了,九州大陆的妖兽部族也越来越强大。
西南瘴林和北方雪域,好像都出了相当于人类金丹期的妖兽首领。
戚履冰想到这些摇头笑了笑,这些是青华第一宫的履冰仙尊该关心的事,不是他一个人凡人该关心的事。
他呐,还是得先找到活泼又聪明的蓝精灵。
春水绿浮山,清风集树梢。
戚履冰伸了个懒腰,应该挺美的风景,可惜在他眼里全是线条
构造,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扔到地上。
石头滚落向右边的杂草小路,比起旁边的大道坦途,这明显是一个个人踩出来的。
所谓投石问路,虽然没什么作用,但问到就向前走吧。
戚履冰又挪过黑带蒙在眼上,拄着乌木杖向前走,就算是小路,重来一回,应该也能比第一次好走吧。
“啊!”
戚履冰从地上爬起来,抹点额头上的血,将带子换到了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