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苹果树苗栽种下去之后，老祁带着村民，像看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它们悉心照料。一次次追肥，一桶桶灌溉，一年年剪枝压条，一个个贴字套袋。眼看树上挂果一天天长大，老祁喜不自胜。
但解袋下果的时候，老祁傻了眼。老天爷，这树上结的是苹果吗？难不成是土豆？别说85、90了，连70都达不到。一个个像是没发起来的硬面疙瘩。既不好看，也不好吃。三四年的功夫，全白瞎了！
老祁头上贴着膏药，在自家炕上躺了七八天，才歪歪栽栽下了地。他拿着没长成的苹果，到处去打听原因，却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第二年，第三年，仍是如此。
老祁咬了咬牙，一个人拿着电锯，跑到山上，把果树全部伐了。有人喊他不要拼命，有人拉着他的胳膊，叫他别上火生气。他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用手抹了抹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都啷当（拉）个脸干啥？别丧门（沮丧），重头再来就是了！”
砍了苹果，种樱桃。伐了樱桃，栽梨树。俗话说“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换钱”。这一茬茬果树种下又砍掉，十几年的光阴，村民泄了气，老祁白了头。
老祁终于放下心气，认了命。也许东官庄这八九百亩地，真就只能种点地瓜小米。老百姓守着这点穷家薄业，本本分分过日子才是正事。
这些事儿，赵国庆听好多人讲过。赵国庆打心底尊重老祁，多少像他这样的基层干部，扎根农村，兢兢业业，为农村事业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和汗水。虽然东官庄依然穷的叮当响，但这并不妨碍村民对老支书的热爱。
这片土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农民，没有谁比他们对这片土地爱的更质朴。农村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建设，等我也在这里干上三十年，把我的青春奉献给这片深沉的土地。到时候，这里肯定会是另一番景象。
“小赵，小赵，想什么呢？快把车往前提一提，我让卡车靠边，把车上的岗亭卸下来。”老祁的招呼打断了赵国庆的思绪，他急忙上前查看。
“祁叔，这是……交通岗亭？”赵国庆惊呆了，还有这种操
作？
“上次给咱协调了个集装箱，不是路太窄，拉不上来吗？领导又想办法找了这么个退役的岗亭。好歹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总这么风里雪里的，把人都熬坏了。”
老祁转到车后面，搬开桌子，“倒，倒，往左打一下方向，好，倒，倒，回正……”
赵国庆刚把车停下，突然想起什么，边跑边喊：“等等！先别倒！”无奈穿得太多，根本跑不起来。等他气喘吁吁到了跟前，司机已经把车停好，拿出手套，准备卸车了。
“祁叔，这岗亭有几个？”
“有一个就不错啦，还几个，你小子挺贪心啊！”老祁笑起来，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这可是街道领导好不容易协调的，老祁高兴极了。虽然只能放两个小方凳，但好歹能留口热乎气啊！
这两个城里的孩子，这么些天，遭老罪了。吃不上口热饭，没有个地方打盹，冻得站不住脚。才几天功夫，给孩子们作索（折磨）的不像个样子，大家伙眼瞅着都心疼坏了。
“祁叔，把这个岗亭送到西边卡口去吧。西边值班人员更需要。”
“咋了？就知道你又要说，你俩是共产党员，要吃苦在前，享乐在后。这回我们可是提前通气了，值班的都是党员，没有区别。你俩身板单薄，要保存战斗力啊。”
“都是党员，也不一样。我们是干部，干部更要起带头作用。你把它拉走，我不要哈。李姐回来我和她说，不用你管。我和你说哈，这是原则问题，我们的原则。”赵国庆用力抓着老祁的胳膊，态度坚决。
老祁和赵国庆接触时间不长，但小伙子和他很对撇子（合得来）。小赵一身正气，一点儿城市孩子的娇气也没有，原则性很强，有时候犟劲头（固执），是个好孩子。
“你别和我撕吧（争执），岗亭先放这，西口那边有个窝，是玉米秸和塑料布扎古（做）的。虽然巴丑巴丑的，可暖和了。我不熊（骗）你。”
李霞跟着老李进了屋，迎面看到炕沿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妇女，手里抓着把瓜子，正乐得前仰后合，露出两个修补过的门牙和后槽牙上的黑洞。
李
霞楞了一下，立即认出她是十里八村著名人物“骂破天”。“骂破天”这个称号，并非浪得虚名，这可是她几十年来凭自己本事“挣的”。
平日里，婆婆饭做的晚了，她要骂；孩子落祸了，她要骂。邻居玉米秸落到她门前了，她要骂；村干部安排她不乐意的事，她要跳起脚来骂。
从这点上看，她倒是挺“公平”的。她不但爱骂人，还极其喜欢占小便宜。她每次下地干活，都要踩田垄（两家耕地中间的分界小路）的外侧走，一来二去，把田垄踩在了别人家地里。
天长日久，她硬生生的从旁边地里，给自家多踩出半畦地来。家里十几亩地，她偏偏就觉得这半畦庄稼长得最好。
对邻居都如此，外村的更不用说了。有一年，一辆过路的三轮车压死了她家一只鸡。司机叫她骂的受不了，硬是赔了她三千块钱。
凡是领教过她本事的人，看见她都会绕着走。她骂人的时候，一蹦老高，拍手打掌，唾沫横飞，动辄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问候一遍。而且语言之丰富，用词之污秽，几个小时都不带重复的。
眼下村里三令五申，不允许互相串门，要居家自我隔离，自我保护。显然她是没有把通知当回事，看这情形，她更不打算拿李霞当回事。
老李一家老实巴交，从来没听说和“骂破天”有什么来往。怎么她会坐在老李家的炕头？还和老李的老妈和老婆，做出一副十分热络的样子。
李霞只是稍稍顿了一下，心里便什么都明白了。老李的闺女，八成是真的在家。前两天摸排情况的时候，负责人肯定反复强调了事情的严重性，老李有些怕了。估计“骂破天”是来给他们家壮胆的。
李霞猜的不错。老李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想让他有多高的觉悟，多先进的思想意识，是不可能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人会不会把闺女抓走？听说要集中隔离，是要坐牢吗？这样一来，孩子就完了！
绝对不行，绝对不行。自己死也不能把孩子交出去，这时候老李太需要一个“盟军”了。一个大胆、泼辣、又叫得出名头的人，自然是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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