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骂破天”,李霞立刻想起初三那天的事。村子东西两个卡口刚刚设立,便立即迎来了年后第一个出门的高峰期。早上天还不亮,摩托车“突突”声,电动车“滴滴”声,间或夹杂着嬉笑招呼声,把赵国庆全方位包围了。
前面骑摩托车的小伙,使劲按了两下喇叭,大声喊道:“挪挪车啊!道这么窄,还叫不叫人出门了?”他身后跟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穿着暗红带花的棉袄,的?都就着疙瘩汤喝了?都不要命了?说不准你们中间就有携带病毒的,唾沫星子都能传播!都不要命了?还挤,还挤!”老祁跑得急,
气喘吁吁,加上怒气冲冲,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
老祁的话果然起了作用,人群像退了潮的水,慢慢向后退开。李霞刚松了口气,就听见一个妇女高声叫骂开来:“你们这帮龟孙,驴屎粑粑外面光(说一套做一套),癞头蛤蟆充官爷,都是xx养的玩意!你们老娘死了,我们老娘还在呢……”
李霞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骂老祁,而且是大庭广众之下。老祁这个人很看重自己的脸面,李霞真怕他一头栽地上。
李霞立即拨开人群,挤到老祁跟前,一把按住他的胳膊,转头去找骂人的妇女。还没等开口,她感觉有人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回头一看,老祁冲自己微微摇了摇头。李霞楞了一下,略略点了点头,轻轻拍开了他的手。
“乡亲们,请你们现在回家打开电视。都认真看看疫情实时报道,看看感染人数和死亡人数,触目惊心啊。咱今年不走亲戚,是为了以后每年都可以走。礼短人长,情谊不在这一时。国家现在在努力控制疫情,请大家多配合,少添乱。疫情早点结束,亲人早日见面。”
老祁和赵国庆帮着指挥着人群散开,李霞忙着整理疫情材料,谁也没有搭理“骂破天”。她唾沫横飞的骂了一个多小时,实在觉得无趣,才愤愤的鸣锣收兵。
李霞笑呵呵的进了里屋,站在门帘前面,对着炕上围着被子坐的老太太,提高了音量:“三奶奶,过年好啊!给您拜年啦!”说着,她拱了拱手。
“这是学(谁)家的小媳妇?”老人眼神迷茫地望向自己的儿媳妇。三奶奶是老李的老娘,老人家出生在民国年间,过了年整一百了。三奶奶满头银发,太阳穴和颧骨有些老年斑。她戴了个黑发夹,穿着大红盘扣对襟袄,一脸和善。
三奶奶耳聪目明,还能穿针引线,就是脑子糊涂了。刚刚见过的人,说过的话,转眼就不记得了。不过这有什么的,谁还能有什么事跟老人家过不去的呢!
“妈,这是街道李主任,前两天刚来过不是?带上口罩不认识啦?”老李媳妇挨上炕沿,把被角给老人掖了掖。老李媳妇是个朴实的农
村妇女,话不多但是很孝顺,和三奶奶一个屋檐下过了三十多年,没红过一次脸。
“哦哦,她大姐(以孙女来称呼),来来,炕上暖和。”说着,老人用自己干瘦的手,拍了拍身旁的空地。
“骂破天”一直斜着眼睛看李霞,连腚都没挪一下。她嗑瓜子的速度明显减慢,背对着门,支棱着两只耳朵,随时准备“投入战斗”。她早就想好了,只要李霞开口质问她为什么来串门,她就让这个街道来的女领导,领教领教自己的厉害。
李霞自然是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想法,心知肚明。她知道,这种人非常难缠,一旦让她抓住开口接茬的机会,恐怕很难应付,更别说摸底排查的事了。李霞想起这个女人骂祁书记的样子,一蹦老高,拍手打掌,唾沫星子喷了老祁一脸。她心里紧了紧。
“三奶奶,我不能过去呀!”李霞指了指自己的口罩,“口罩也不能摘。我今天接触了好几个村民,怕有病毒。我离远点,是保护你们!”
“没事呀,都是村里的人,没有外人。摘了口罩上炕歇一会吧!”老李提来一个烧水的铁壶,把刚烧开的水往暖瓶里灌。老李媳妇把茶壶递过去,让他就手续了些热水。
“叔,婶你们不知道哈,这个新冠病毒,传播途径可多了。比方说,谁去集上买菜了。菜是被感染者摸过的,或者钱是感染者用过的。他摸了菜,接了钱,又摸了我的桌子,拿笔填了表。我就间接是携带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