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第一批重点大学的通知书就到学校了,老校长让人到闻家通知齐洛灵去学校拿通知书。
那天正好是周末,闻爸与闻妈都在家,于是闻家全家总动员陪着齐洛灵到学校去拿通知书。
他们到学校的时候正好赶上县委报道组的同志在采访校长、陈老师和魏老师。
一见到齐洛灵,三个人脸上笑得跟向日葵似的,齐齐转向她,并将她推到报道组的两个同志面前自豪地说:“王同志,这就是考第一名的齐洛灵。”
报道组的同志立刻转而采访起齐洛灵,一个提问,一个拿笔在本子上不停地记录着。
闻家一家人在旁边兴高采烈地看着,个个觉得与有荣焉。
闻政更是指着齐洛灵对旁边看热闹的人得意地说:“这是我姐。”
采访之后,校长当着所有人的面给齐洛灵颁发了县里和学校的奖金,还特地拍照留念,说这是历史性的一刻,要将这些照片放到校志当中流传千古。
当天晚上,闻奶奶又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大餐庆贺齐洛灵考上a大。
闻政拿着齐洛灵的大学通知书看了又看,雄心壮志放言:“洛灵姐姐,你等着,两年后a大见。”
闻爸笑眯眯地损他:“洛灵到我们家之后,闻政的学习积极性是提高了不少,不过也越来越爱做梦了。”
闻政不急不恼,只是扬着头拍拍胸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桌上一片欢声笑语。
这些欢乐时刻,齐洛灵都默默地记在心里。
第二天一大早,齐洛灵带着录取通知书回到清水村去迁户口。
这在80年代可是件大事,意味着她不仅可以将户口转到滨海市,而且从此之后就从农户变成了居民户,变成真正的城里人了。
居民户不居民户的齐洛灵并不在意,她迫切想转户口的理由非常简单:跟齐家划清所有没必要的关系!
昨天她借用校长办公室的电话打了个电话到清水村的卫生所,让卫生所的医生转告齐正祥说今天会回去迁户口,让家里务必留一个人在家。但她知道齐家今天一定是全家人都会留在家里。
她
才拐过路口,远远地就看到齐家两口子站在门口,看到她手上拎着两大网兜的东西,潘清芬脸上皱巴巴的笑痕更深了。
她抢前两步要去接齐洛灵手上的网兜,嘴里装模作样地嚷着:“哎呀,回家还花钱买这些干啥呀?”
蹲在门边的齐正祥将烟杆在土墙上敲了敲,轻咳一声站了起来,嘴角扯了扯,难得地打了个招呼:“嗯,回来啦。”
听到声音的齐安和两兄弟也出来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
齐洛灵点点头,将一个网兜递给潘清芬:“这个你拿回去,这一袋我拿去给二伯。”
潘清芬见她把那么多好东西送人,心疼得半死,伸手就准备去抢那个网兜:“拿一个罐头过去就得了,拿那么多干吗?”被齐洛灵冷冷的目光一扫,干瘦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不情不愿地缩了回去。
“我先去看下二伯就回来。”齐洛灵拎着网兜走了。
潘清芬看着她的背影,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还用鞋底磨了磨,嘴里小声骂道:“赔钱货。”
看望完二伯父和二伯母,齐正志陪着齐洛灵回家拿户口本准备去乡里迁户口。
还没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站了好几个人,除了齐家人还有村里的几个干部。
“洛灵回来啦。”村长满脸笑容地迎上来,“你这次高考真是一鸣惊人啊,我前几天去乡里开会,乡长还特地在会上表扬了你呢,说你这次给我们乡和我们村增光添彩了。”
“就是,洛灵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以前都不知道你这么厉害,居然考了个全县第一。”村委的会计也称赞不已。
齐洛灵谦虚地回答:“没有啦,只是这次发挥的不错。”心里却奇怪这些人怎么会这么整齐地聚在这里。
齐正志也觉得奇怪:“今天大家怎么有空过来啊?”
“呃,那个——”齐正祥支支吾吾地开口,目光躲闪,“你那天在城里说的……那些,我让……大家过来做个……做个证。”
“最好是签个书面协议。”齐安平在旁边补充说。
原来是怕她拿了户口本后赖账。
齐洛灵心里一万匹草泥马飞过。
这家人对亲生女儿还真是毫不客气,连最基本的信任和尊重都没有。
转而想想也是,这些人自私自利,人品败坏,又怎么会相信这种纯靠人品维持的口头承诺。毕竟万一以后齐洛灵狠起心来不管他们,他们又有什么办法?无非在后面骂几句罢了。
不过私事公办也好,从此算是过了明处,除了那些钱,以后他们别想从她这儿拿一个子儿了。
“好!就签个协议!”齐洛灵掷地有声。
“洛灵,你可要想清楚啊,这白字黑字写上去可就不好说啦。”村长皱着眉头,就差明确提醒她别这么做了。昨天他听齐正祥跑他家那么一说,也吓了一跳,这齐家的女儿胆子真大啊,而齐正祥一家也真是狠啊,这样心安理得地剥削自己女儿。
“就是,洛灵不是都答应你们了吗?签什么协议!我信她!”齐正志在旁边大声说。
“哟,二伯,你信她有什么用?”齐安平冷嘲热讽,“二伯现在可真偏心啊,事事为她说话。”
“没关系,我签。”齐洛灵微微笑,“不过我话也说在这了,拿了这些钱以后我跟你们就没什么关系了。”
“晓得晓得。”潘清芬满口答应,“以后你走你的路,你的事我们都不管了。”
其他三人也争相表态。
“好!”齐洛灵拿来纸和笔,当场拟了一式三份协议,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过目同意之后,双方签了字。
村里的干部和齐正志在协议末尾作为证人也签了字。
于是,齐家和齐洛灵各一份,一份交由村里作为公证。
看热闹的乡亲们都闻声而来,在门口挤得满满当当。
齐洛灵拿起一份协议在门口大声朗读了一遍,然后说:“乡亲们,我对齐家的义务都白字黑字写在这张纸上了,作为一个女儿这样做够意思了吧?”
“太够意思了!”有人大声说,“这以后谁敢说你的不是,我第一个骂他!”
“就是,就是。”乡亲们纷纷附和,“唾沫都够淹死他。”
也有人说:“心真狠啊,一个月五十元,洛灵毕业出来的工资都没五十的吧?”
“上大学也不给钱
呢,听说最近就靠自己给人上课赚几块钱,啧啧,这孩子命真苦啊。”
“谢谢各位乡亲。”齐洛灵大声说,“我还有件事也希望大家在这里帮我作个证。”
“大家对我家里的情况也很了解,我齐洛灵如果没有我二伯早就死在河里了,这些年也是二伯给了我很多帮助我才能读完高中考上大学,可以说没有我二伯我就没有今天,我今天在这里宣布以后我家二伯跟二伯母就是我的爹娘,由我负责给他们两个老人养老。”
人群一阵哗然。
“这丫头真不错啊,也不枉她二伯对她那么好了。”
“是啊,是啊,懂得报答的孩子可不多了。”
……
倒是齐正志急得团团转,拼命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小孩子家家的话不要当真,我还干得动农活,自己能养老。”
齐正祥一家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潘清芬尖声叫着:“你是我们家的女儿,给人家养老像什么话……”
齐洛灵缓缓转向她,挥了挥手中的协议打断她的话:“这里可是白纸黑字写着的,约定好了以后都不能管我的事了,否则我就不给钱了哦。”
潘清芬立刻用手捂住了嘴。
人群发出一片哄笑声。
齐正祥黑着脸恨恨地瞪了齐洛灵一眼,将手中的户口本往地上一扔,怒气冲冲地回屋去了。
他的两个儿子也灰溜溜地跟了进去。
潘清芬左看右看,见没人理她,脚一跺也想跟进去,却被齐洛灵叫住。
齐洛灵从兜里掏出十张大团结塞到她手里:“这是县里给我的奖金,正好一百元,我现在给你,就算是预支给大哥结婚的随礼了。”
潘清芬喜出望外,嗷了一声几乎欢喜地晕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接了过去:“好好好,收到了,收到了。”
齐洛灵也不再理她,扫了一眼又闻声出来的齐家三口一眼,转头对齐正志说:“二伯,我们去乡里吧。”
告别了乡亲们,两人拿着户口本到乡里派出所办理户口迁移手续。
派出所的警察拿着她的a大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啧啧叹道:“没想到我们这个乡下地
方还能出个县状元,小姑娘,你可真了不起啊,听说你英语还考了一百分?”
齐洛灵微笑回答:“运气好,凑巧的。”可不嘛,她经常庆幸自己的运气不错,不仅有机会重活了一次,还能遇到这么多善良的人。
警察在她的户口迁移证明上重重地盖了个戳,笑着说:“说得不错,让我也沾沾你的运气,说不定明年我儿子也考上大学了呢。”
拿齐了所有证明走出乡政府,齐正志看着她不舍地说:“真的不在家住一个晚上吗?如果不喜欢回家就住二伯家就好了。”
“没办法啊,二伯,学生们都在等着呢。”齐洛灵苦笑,现在每天都排得满满当当,连今天回来都是挤出来的。
“唉,你这一去,以后回清水村的机会就少了,二伯老啦,以后见到你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喽。”齐正志眼眶发热,一双大手在脸上用力地揉了一把,像是想把离别的悲伤揉碎。
“不会的,二伯,去学校之前我还会回来看你的。”齐洛灵柔声安慰他,想了想又说,“二伯,我今天说的话可是当真的。以后你跟伯母可就是我爹妈了。”
“瞧你这孩子,知道啦,知道啦。”二伯笑得感动又心酸,“你啊在外面好好活着就好了,不用担心二伯和伯母。”
“二伯,我能赚钱,而且赚得不少。”她低声跟齐正志说了个数字,又嘱咐,“别告诉别人。”
齐正志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二伯,别忘了看房间抽屉,那钱是我给二伯母治腿的。”客车开动之前,她探出车窗交代齐正志。
今天她去看望二伯母的时候,留了二百元在房间的抽屉里。
车子缓缓地往前驶去,暮色沉沉中那个瘦削而苍老的身影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在大庭广众之下哭成了泪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