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意垂眸慢慢往回走,夏风穿过湖岸旁的柳条卷起了她绯色的发带,她握着红纸伞沉思,太过专注,没发现林荫道的另一侧,吴尘正跟在她斜后方不远处,亦步亦趋。
邓意说去洗手间,转身跑没影后,吴尘担心着也跟了过去,等找到的时候,她正站在湖岸边,周围全是在舀水的游客,而她呆呆觑着湖面,眉头皱着若有所思。
等沉沉叹口气后,就变成现在这副没精打采往回走的模样。
邓意驻足,拿出手机给吴尘发消息:你们在哪里?
吴尘感觉到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点开一看,笑了下,回她:回头。
邓意恍惚回头,一眼就瞧见吴尘在林荫下笑着看她。
邓意望着那双笑意满满的桃花眼,心头一哽,这人什么时候在她后头的?
吴尘跃过灌木丛,来到邓意面前,“阿意,想什么呢,我在你后头跟半天都没发现,身为一个降鬼人,怎么这点警觉也没有。”
邓意看他眼,莫名有些心虚,自己刚才的表现的确有些出格,“你跟了我多久……”
吴尘弯腰凑近她,钳住她的视线,“你离开湖岸多久,我便跟了你多久。”
邓意撇嘴:“你没事干跟着我做什么?”
吴尘居然一本正经说:“担心你。”
邓意不自然扯开话题:“梁教授呢?”
吴尘指着远处的荷花池说:“他说他去赏荷。”
邓意”哦“一声,瞥一眼俯身看她的吴尘,回避他的视线,继续向前走,“我们去找他吧。”
吴尘直起腰,偏头留意着邓意攥紧伞柄的手。
去找梁教授的路上,邓意一直没说话,一向叽叽喳喳的吴尘也安安静静的,这让邓意怪不适应的,她偷偷瞄了他好几眼,就见他敛着以往嘻嘻哈哈的神情,冷冰冰揣着剑,目视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
邓意咬咬牙,问:“你怎么不说话?”
吴尘看她,“阿意想让我说什么?”
邓意思了思,有气无力道:“没有特定想让你说什么,只是你突然这么严肃,让人不太习惯。”
吴尘淡淡一笑,认真道:“阿意,我在想
事情。”
“什么事?”
吴尘忽地握住邓意拿着红纸伞的手的那只手腕,举了起来。
邓意不解,“怎么了?”
吴尘语速很慢:“你指节都泛白了,握这么用力……”
邓意低眸一瞧,这才意识到不妥,让自己放松下来,“就用力握了下伞,你别大惊小怪。”
吴尘松开她,轻轻拍下她的脑袋,随后收回手:“这不是伞,是你的武器,人在害怕的情况下,会下意识依赖自己信得过的人或是能制敌的利器。”
邓意撑开伞,举过头顶,挡住太阳,轻声说:“我不是害怕。”
吴尘追问:“那是什么?”
邓意举起些伞,顺着边缘看他的眼睛,两人对视了会儿,邓意又压低伞,扭回头向前走去。
她不能说。
不是害怕,是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高昂叫嚣,难以遏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
找到梁教授后,三人一起赏了荷,梁教授见二人一起归来,忍不住推推老花镜打量起这两个小年轻。
但这两人间的气氛吧……着实有些微妙……
不似今早那般互相斗嘴的热络,反而各自安静冷淡。
梁教授啧啧两声,得出结论:吵架了。
梁教授咳嗽一声,用过来人的语气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跟我老伴儿都是床头吵床尾和。”
邓意听着,合着这话是对她跟吴尘说的?
吴尘坐在石头码的椅子上,靠着后头的石桌,拿着刚才在景点买的折扇,腿一翘,潇洒扇着风,余光瞥眼邓意,颇为委屈道:“哪是坎儿啊,是连绵高山,翻过一个又一个。”
邓意额角一跳,这是在内涵她?
邓意往他隔壁的一个石凳上坐下,撑着自己的油纸伞,懒洋洋道:“有些人呐,整天看着笑嘻嘻的,嘴里没一句真话,却还想别人跟他掏心掏肺。”
吴尘扇着扇子的手停顿,扭头去看邓意,更委屈了,一双桃花眼楚楚可怜:“阿意,你这是在说我吗?”
邓意随意看他眼:“在说八点档狗血剧。”
吴尘问的真挚:“八点档狗血剧是什么?”
十
万个为什么吴尘上线,邓意只好进入她的智多星答题时间。
邓意耐心解释:“呃……是会在八点放的电视剧,内容十分的俗套,不是主角死了爹,就是主角死了娘,再惨一点父母双亡,接下来主角得癌症,主角误会,主角车祸,等等等等。”
吴尘感慨:“哇,精彩。”
梁教授喝着刚才吴尘买的冰镇茉莉花茶,听着两个小年轻变着花样的斗嘴,笑得脸上褶子又深了不少。
几人在望星湖逛了许久,虽然忍不住吐槽景点常见的尿性,但总体还是较为满意的,回到“空墓”附近,其他教授约着梁教授去开个关于双墓的会议,梁教授就这么被拉走了,留下邓意和吴尘大眼瞪小眼。
邓意重新戴上手套,穿上鞋套,进入警戒区,“开工吧。”
他们学校的教学方式和其他学校不太一样,只是固然重要,但主要以实践为主,但得不到允许,邓意也不会去随意触碰,只会认真观察,古墓遗址细节上的东西,是上学不到的。
邓意站在定门石前头,仍对着那个白兰花图纹若有所思。
吴尘绕着外围走了一圈,这墓暂时不开,里头的东西也见不着,除了把握地势和猜测一些科学危险外,干不了别的事。
吴尘走回邓意身旁,邓意问:“我其实有个问题没想通。”
吴尘:“阿意,你说。”
邓意目测着这个墓室的大小,道:“假墓的面积比真墓大了不止一星半点,甚至可能是三倍,这种案例,我好像没有遇到过。”
“再者,为什么这个假墓离真墓那么远,之前那个墓在西门,而这个在南平。”
吴尘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有猫腻呗。”
邓意眨眨眼看他:“吴师兄,这就是你的意见?这么不专业?”
吴尘勾着嘴角笑道:“我这是话糙理不糙。”
*
两人在外半学习半游玩了一天,回到家吃上温觅君热乎乎的晚饭,就开始瘫在沙发上看剧了。
邓意之前答应过吴尘,要让他看看偶像剧里的霸道总裁。
正好顶流的电视台正放着《总裁的百分百温柔》,两人
一人抱着一个靠枕,开始观赏。
身后三道目光偷偷打量着二人的后脑勺,目光的主人分别是邓爸爸,温妈妈,以及邓弟弟。
邓安国严肃的脸庞露出一点欣慰。
温觅君眼神温柔,淡淡笑着。
邓恙面无表情,甚至十分嫌弃。
而看着《总裁的百分百温柔》的吴尘不服了,指着电视里的男主,“阿意,本少爷是这样的吗?”
邓意冷笑一下,没有百分百,也有七八十了。
吴尘继续抗议:“阿意,我会说’女人,你只属于我‘这种台词吗?”
邓意看眼天花板,不置可否。
等欣赏完这被吴尘吐槽了将近两个小时的电视剧,邓意打着哈欠说,“我先回去睡了。”
吴尘伸个懒腰:“本少爷也要睡了,阿意,下次咱们看狗血剧吧。”
邓意比了个“ok”的手势。
吴尘问:“这是什么意思?”
邓意没精打采答:“就是没有问题的意思。”
吴尘现学现用,也冲她比了个“ok”。
摆脱了吴尘,邓意睡眼惺忪回到了房间,她坐在贵妃椅上,疲倦眯着眼睛,把玉竹棍从一旁抽了出来,放在了腿上。
“青岑。”
青色的雾气从玉竹棍内飘了出来,在邓意周围绕了一圈,随后变成了个只巴掌大的小熊猫样子浮在空中,邓意一笑,伸手把它接在手里。
青岑的声音跟未长大的小女孩一般:“阿意,怎么啦?”
邓意淡淡笑着虚虚点点她的脑袋,“今天你有感觉到吗?别的鬼的气息。”
青岑疑惑:“什么时候?”
邓意:“今天一整日。”
青岑:“没有呀,什么都没感觉到,我在玉竹棍里睡得特别好。”
邓意叹口气,果然是这样么……
“那没事了,你回去了。”
“嗯!”青岑在她掌心打个滚,又化作青烟,回到了玉竹棍内。
邓意在贵妃椅上静静坐了会儿,而后她站起来关了房间的灯,又警惕地贴着自己的房门,听着外头的动静,确认没人在她房屋附近,她走到后窗,推开跳了出去。
邓意十分熟
练地翻出了自家的围墙,打车来到了望星湖。
望星湖设的拦路障是晚间十点,但这附近没有围墙,只有高耸的灌木丛,大概两个吴尘那么高,邓意绕到避开摄像头的那一侧,瞧了下周围的环境,十分不幸,是平地,唯一可以借力的,是狮子石墩。
邓意拉开几米的距离,随后冲刺,借力踩着狮子的头,翻身越过了灌木丛。
幸亏只有两个吴尘那么高,再高一点点,她就翻不过来了。
邓意偷偷摸摸来到望星湖附件,躲在拱桥下头,避开保安的巡视,蹲着打量在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邓意单膝跪在水泥上,弯腰伸手去够湖水,她盯着自己碰到水面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在。”
“你千辛万苦把我叫来这个地方,不是想让我帮你吗?”
“知道我是降鬼人,所以你怕了?”
湖面的水泛起涟漪,邓意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又有湖水在打转,好似湖水在思考。
良久之后,邓意弯着腰,手都酸了,终于等到了回应:“拉住我。”
是个虚脱的女声。
邓意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骤然间,她感觉水中有只冰凉手,握住了她的手,邓意透过湖面望向水中,还未来得及看清,只听见那道女声惊呼:“有人!”
随后一道刺骨冰寒的剑意划过湖面,斩断了邓意与那女声相握的手。
邓意失力,向后跌倒一坐。
她抬头看去,吴尘正站在桥对岸,握着那边未出鞘的剑,看着她。
太过遥远,即便借着月色,邓意也瞧不清他的神情。
但邓意知道,吴尘的心情绝对不愉悦就对了,刚才那道劈来的剑意里,清晰传达出了怒气,还有一些其他情绪。
邓意摸摸摔疼的屁股,站了起来,懒洋洋说:“吴大少爷,你是跟踪狂吗?”
“跟踪狂?”
“阿意!”
吴尘郑重叫她,语气里带点呵斥,带点不解,又带点担忧。
邓意揉揉手腕,随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出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出去了,我们的婚约就结束了。”
话毕,邓意转身就
走。
身后脚步声愈发靠近,邓意感觉手腕一紧,吴尘已经来到了她身旁,邓意还是不得不感叹他脚力之快。
吴尘抓着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邓意也直直看着他,像是对弈,互不认输。
吴尘闭了下眼,轻声道:“我不会说出去的。”